正文 第七十章演习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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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三副和老纪准时来接班,大门一推,带进一阵走廊的强光。
老陈拍了拍老纪的屁股,算是打了个招呼。
大副说,“现在没啥船,照着航线开就行,然后从电子海图上往后扒拉,找到一个点,说这个地方注意一下,避开就行。”
“知道了领导!”三副咧嘴一笑,声音洪亮得像在喊操。
然后,我们三人组就“各回各家了”。
“”大副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在驾驶台炸开,尾音还飘在雷达屏幕的绿光里,老陈已经像条鲶鱼似的滑出了门。
他没回房间——从来都不直接回。这个习惯从他上船第一天就开始了,像某种奇怪的仪式。先是右转,敲三下水头的门,节奏是两短一长;再右转,在李哲门前咳嗽一声;最后才晃悠到我这儿来,连门都不敲就闯进来。
水头的房间永远弥漫着一股海鲜泡面的味道。老陈推门时,他正躺在床上刷短视频,手机里传来夸张的笑声。
“哎,知道吗?”老陈一屁股坐在行李箱上,“大副今天又说“要发冷箱费“了。”
水头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嘴角扯出个古怪的弧度:“这话他说了八百遍了。”
“上次是七百遍。”老陈纠正道,“上上次是六百五。”
窗外,海浪拍打船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水头的手机光照在墙上,投下两人变形的影子,像出拙劣的皮影戏。
李哲的房间要整洁得多。老陈推门时,他正把脚泡在塑料盆里,水面上漂着几片可疑的草药。
李哲往盆里加了点热水,“你闻闻,这艾草味正宗不?”
老陈没接话,顺手顺走了床头半包瓜子。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李哲在后面喊:“给我留点!”
我的房间最乱。老陈进来时,我正在研究一张过期半年的航海图。
“你觉得大副这次发钱吗?”老陈把瓜子壳吐在我刚洗的袜子上。
“发个屁。”我头也不抬。
老陈突然不说话了。房间里只剩下电子钟的滴答声,和远处主机舱传来的沉闷震动。
老陈走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我掏出实习记录簿,翻到最新一页,钢笔悬在纸上,墨水晕开一个小黑点。
**——写什么?**
**——今天量水,数据异常,大副说“我动过水”。
——驾驶台闲聊,老陈说大副的话像海雾,太阳一晒就没了。
——晚饭的红烧肉,水头偷偷给二副留了一份。**
这些能写吗?
**——不能。**
钢笔尖在纸上戳了又戳,墨水洇成一片,像某种无言的抗议。
我合上本子,往桌上一扔。
**——实习记录?
——航海日志?
——船员日记?**
**——全是扯淡。**
**——真正的航海生活,从来不在纸上。**
我瘫在床上,天花板在视野里微微晃动,像船还在航行,又像我的脑子还没停下。
**——大副的承诺。
——老陈的闲话。
——水头的红烧肉。**
这些碎片在脑子里打转,像海浪里的泡沫,浮浮沉沉,最终被黑暗吞没。
睁开眼睛时,日历已经翻到了2月13日。
我盯着舱壁上的数字,恍惚了一瞬。
**——小半个月过去了?**
**——还是时间在这条船上,只是打了个盹?**
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舷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被海水洗过一遍的旧帆布。
压载舱的舱盖不再烫手。
以前掀开时,铁锈会簌簌地往下掉,像某种顽固的头皮屑。现在,它只是沉默地张开嘴,露出一截漆黑的喉咙。
钢索在指尖滑动,不再像烧红的铁丝。量水尺垂下去,触底的声音很轻,像一粒石子沉入深潭。
全船量完,一滴汗都没流。
我站在甲板上,海风掠过脖颈,凉丝丝的。
**——是天气变凉了?**
**——还是我习惯了?**
水头叼着半截烟,翻看我的记录表。烟灰摇摇欲坠,但始终没掉下来。
“哟,今天挺轻松啊?”他眯着眼问。
我点点头:“没出汗。”
他咧嘴一笑,烟灰终于落了,在甲板上碎成一小撮灰白的雪。
“那是因为你变强了。”
我没说话。远处的海平线模糊不清,像被橡皮擦蹭过的铅笔痕。
**——真的是我变强了吗?**
**——还是这艘船终于对我温柔了一点?**
回生活区的路上,撞见老电带着“小电”老陈,蹲在冷箱旁边。
老电手里攥着把扳手,螺丝帽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像撒了一把钢镚儿。
老陈蹲在旁边,举着手电筒,光柱在冷箱外壳上划来划去,像在给这铁疙瘩做X光。
我站住脚,“修多久了?”
老电头也不抬,“从你量水那会儿就开始。”
老陈补了一句,“修好就能发冷箱费了。”
(这话听着耳熟——跟大副的“以后动水会跟你说”一个味儿。)
老电猛地一扳手,“咔!”
冷箱“噗嗤”一声,喷出一股白气,像放了个疲惫的屁。
“好了!”老电抹了把汗,“至少能撑到下次靠港。”
老陈关上手电,“走,吃饭去。”
两人背影远去,冷箱继续“嗡嗡”响,像在唱一首跑调的歌。
中午,船长的声音从广播里炸开时,我正在房间里叠一件永远叠不平整的衬衫。
”全体船员注意,下午两点半开始演习,大家都做好准备!”
喇叭里的电流声让他的嗓音带着金属的质感,像是从某个生锈的铁罐里传出来的。我看了看表——11:45,还能好好的睡一觉(两点钟赶紧去厨房刷盘子,不然后面就没时间了。)
两点半还没到,甲板上已经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透过舷窗,我看见几个身影仓皇跑过,像一群被惊飞的鸬鹚。
过了一会儿,广播里响起“滴~滴~滴~滴——————”,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午后的平静。
紧接着,二副的声音从喇叭里炸出来:“所有船员注意!现在进行消防演习!船尾失火!各就各位!”
甲板上瞬间炸开了锅。
老陈和唐总被分到了“探火组”。
两人笨拙地套上防火服,像两只被塞进铁罐的螃蟹。(老纪和张海诚跟他俩辅助穿衣服)
老陈:头盔戴反了,面罩里全是哈气,走两步就撞到门框。
唐总:手套没戴牢,拎着探火灯的手直哆嗦,像举着个随时会炸的炸弹。
大副在旁边吼:“快!模拟进入火场!”
老陈猫着腰,“这玩意儿比救生衣还难穿!”
唐总喘着气,“早知道该减肥了……”
两人一前一后,跌跌撞撞地往“火场”摸,背影活像宇航员登陆失败。
另一边,我、水头、机头和小高,四人扛着消防皮龙狂奔。
水头:边跑边骂,“这破管子!”
机头:脚底打滑,差点把皮龙甩进海里。
小高:脸憋得通红,“这哪是演习,这是要命!”
皮龙拖在甲板上,像条垂死的蟒蛇,喷头到处乱甩,水花溅了一身。
大副举着对讲机,“快!接消防栓!”
我们手忙脚乱地拧阀门,结果水压太大,皮龙“砰”地弹起来,直接抽在小高腿上。
“嗷!!!”
“哎!小心点啊!”
……
十分钟后,“火”灭了。
老陈和唐总:防火服里全是汗,像刚从海里捞出来。
我们四个:浑身湿透,消防皮龙瘫在甲板上,像条被揍服的蛇。
水头瘫坐在地上,“下次?我宁愿真着火!”
大副背着手,站在人群前面,眼神像把刮鱼鳞的小刀,挨个儿剐过去。
“老陈——”
老陈的防火服还没脱,头盔歪着,面罩上糊满哈气,活像个刚出土的兵马俑。
“头盔戴反了。”大副说。
老陈挠头,“反正也没真着火……”
大副没理他,目光转向我们四个。
“皮龙甩得不错。”他点点头,“下次可以直接抽海里,省得灭火。”
水头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像台快散架的发动机。
大副拿起对讲机,“报告驾驶台,演习任务完成。”
船长的声音从喇叭里飘出来,“收到,辛苦了。”
**——就这么简单。**
**——没有掌声,没有总结,甚至没人说“下次努力”。**
**——就像这艘船上大多数事情一样,结束了就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