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回程的甲板和厨房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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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顿美餐过后,我们也是要离港了。收拾完残羹剩叶,广播响起“前后准备的”声音。
    晚上21:00,最后一根缆绳松开时,缆桩上的铁锈簌簌落下,像某种无声的告别。
    拖轮“突突”地顶在船尾,黑烟从烟囱里喷出,在月光下像一条挣扎的蛇。
    “慢车!左满舵!”船长的声音从驾驶台传来,冷静而精准。船身缓缓转动,码头上的灯光在舷窗里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渐渐缩小,变成海面上的一粒萤火。
    老陈叼着烟,手里的带缆绳还滴着海水。
    “解拖轮!”二副喊了一声,缆绳“唰”地滑回甲板,像一条疲惫的蟒蛇。
    码头工人站在岸边忙碌着,迎接旁边船的到来,身影很快被夜色吞没。
    送走引水员后,甲板上只剩下海浪拍打船舷的声响。
    我站在走廊里,身上的工作服还带着海风的咸腥,手指关节因为拽了太久的引水梯而隐隐发酸。
    “卡带,还去驾驶台吗?”水头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
    我摇摇头,“算了,明天还有演习。”
    他咧了咧嘴,“行,那我也回了。”
    浴室里的水汽很快蒸腾起来,镜子模糊成一片,连自己的脸都看不清。
    热水冲过肩膀时,紧绷的肌肉终于松了下来,像是卸下了整天的重量。
    床单是刚换的,还带着一点洗衣粉的味道,像是某种微弱的安慰。
    我瘫在床上,天花板在视野里微微晃动,像是船还在航行,又像是我的脑子还没停下。
    对讲机突然“沙沙”响了两声,然后归于寂静。
    眼皮越来越重,像被铅块压着。
    舷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在床单上投下一片摇晃的银斑。船身轻轻起伏,仿佛被深海巨兽的呼吸托举着。
    **视线开始模糊——**
    天花板的防爆灯晕成两团毛茸茸的光球。
    对讲机充电器的红光化作跳动的渔火。
    贴在墙上的航行值班表渐渐洇成灰白的雾。
    **意识开始溶解——**
    边防警官的测温枪沉入黑暗。
    鲍鱼壳碰撞声被海浪卷走。
    船长演习的指令碎成泡沫。
    最后一丝清醒即将消失时,身体突然传来失重感,仿佛正从十米跳台坠向漆黑海面。
    (坠落)
    (不断坠落)
    (然后——)
    “哔哔哔哔哔!!”
    尖锐的闹铃刺破梦境。
    我猛地坐起,额头撞到上铺床板。窗外,洋浦港的朝阳正把锚机染成橘红色。
    新的一天开始了。
    今天是2月11日,闹钟响起的那一刻,我的手指已经勾住了挂在床头衣服。
    厨房的荧光灯在头顶嗡嗡作响,像一只永不疲倦的蜜蜂。案板上的冻馒头还结着霜,菜刀剁在砧板上的节奏,比心跳还要规律。
    米粒在沸水中翻滚,渐渐膨胀成苍白的云朵。我盯着锅里的粥,眼神涣散。
    ”水又放多了。”大厨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我头也不回:”昂~好像是吧!”
    早上的葱油饼,配上米粥和鸡蛋,非常香~我舀了最后一勺粥,米粒已经沉底,像退潮后搁浅的贝壳。
    吃完回到房间,手机屏幕亮着,微博热搜还停留在三天前的娱乐新闻。信号格忽明忽暗,像在琼州海峡的浪尖上跳舞。
    我趴在舷窗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不顾此时的困意,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手机上面。
    朋友圈刷到老家下雪的视频——
    小外甥女堆的雪人歪着鼻子,像在嘲笑我碗里蔫黄的榨菜。手指在点赞图标上悬停三秒,最终划走——这种徒劳的互动,比漂在南海的塑料袋还轻。
    某宝弹窗推送春装上新。
    想起衣柜里那件起球的旧毛衣,袖口还沾着去年刷油漆的斑点。关掉推送时,屏幕反光里映出自己的脸:胡子拉碴,眼下挂着两轮青黑的下弦月。
    ……
    八点一到,水头已经换好了工作服,来到我房门前。
    ”哐哐哐!”
    水头的食指和中指扣在门板上,震得舷窗嗡嗡响,随后直接打开了门,“卡带!到点儿了,该量水了!”
    我猛地站起,手机滑落到床铺上。
    ”马上!”我扯着嗓子应道,顺手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我迅速换上工作服,拎着水尺下去。
    水头蹲在那儿了,手里捏着半截烟,烟灰积了老长一截,随时可能断掉。
    “睡懵了?”他斜我一眼,烟灰终于不堪重负地坠落,在甲板上碎成灰白的雪。
    我没应声,只是蹲下来,和他一起盯着那些个的舱盖。
    大副穿个老布鞋出来溜达,把水头叫去修舷梯踏板了,临走前把相机和记录表扔给我。
    “慢慢量,别学我瞎糊弄。”他眨了眨眼,“反正今天没风浪。”
    我蹲下来,独自面对那排沉默的舱盖。
    钥匙插进槽子里,用力一压——
    “吱呀——”
    舱盖呻吟着抬起,露出黑洞洞的腹腔。量水尺垂下去,钢索在指尖簌簌滑动,像一条冰冷的蛇。
    3。15米。
    我在记录表上划勾,突然发现昨天的数字是3。17米。
    (两天相差2厘米,算误差还是泄漏?)
    犹豫三秒,还是写下“正常”。
    量到最后一个舱的时候,正午的太阳晒得舱盖发烫,我脱下手套,掌心全是汗涔涔的锈痕。
    量水尺垂下去的瞬间,突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家井边打水的场景。
    (那口井现在还在吗?)
    钢索突然一轻——触底了。
    读数:4。02米(跟昨天相差七十多厘米)。
    记一下,心想晚点报给大副。
    量水尺刚挂回工具墙,身上的汗还没干透。
    我推开舱门,工作服脱下来,撑好衣架,挂在墙上,。抓起搭在椅背的T恤套上——领口还沾着昨天炒菜的油渍。(没时间洗了,反正进厨房还得脏。)
    十点钟,大厨准时来到厨房,他的锅铲已经在敲不锈钢台面。
    “大台!扒颗葱!”
    我站在库房角落,盯着那筐大葱。
    它们横七竖八地堆着,像一群被遗弃的士兵。最粗的那根,葱白饱满,叶子却已经开始发黄,边缘卷曲,像老人干枯的手指。
    我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拿——
    “咔。”
    一片枯叶应声断裂,飘落在地。
    葱根沾着干泥,指甲一抠,簌簌落下,像某种陈年的痂。
    葱叶已经蔫了,一扯就断,毫无韧性。
    (这根葱,在库房放了多久?不知是上次是,还是上上次的……)
    水龙头拧开,水流冲过葱管,泥渍溶解,顺着排水口流走。葱白在掌中滑动,冰凉,滑腻,像握着一截骨头。
    我把洗好的葱杆扔在案板上,“啪”的一声,
    大厨头也不抬,刀光一闪——
    “嚓!”
    葱段整齐断裂,汁液溅在砧板上,很快被抹布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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