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海上年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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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7日,从舟山开出来,刚驶出港口,水头就叼着烟冲我招手:”赶紧的,趁现在把销子都插上,省得晚上吃年夜饭还惦记!”
我俩拎着铁钩子,在甲板上狂奔,活像两个赶末班车的通勤族。
三舱的销子孔锈得发狠,钩子钩住铁环,手扶着栏杆或者绑扎杆,脚踢销子边缘,得用全身重量往前顶。一个没注意,就顶歪了~
汗水顺着眉骨滑下,在睫毛上挂了几秒,终于不堪重负地坠落——
“啪!”
一滴砸在锈迹斑斑的贝走道上,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个深色圆点。
我抬手想抹,却发现手套早已被海水和油灰浸透,只能蹭蹭肩膀,像条刚上岸的落水狗。
水头在旁边弓着腰,正跟最后一个销子较劲。他后颈的汗汇成小溪,在工作服领口洇出大片深色。突然“咔嗒”一响,销子归位,他猛地直起身——
“哎我操!”
汗珠随着动作甩进眼睛,他顿时成了独眼龙,左眼紧闭,右眼飙泪,龇牙咧嘴的模样活像被洋葱熏了的厨子。
好在完成了任务,我们趁着引水还没下,赶紧去厨房吃点东西。
厨房的灯一直亮着,空调一直吹着,但热闹早就散了。
我和水头推门进去时,不锈钢餐台上只剩小半锅稍有余温的白粥,浮着几粒蔫巴巴的葱花。旁边的不锈钢盆里还有三两张油饼,只是被蒸汽捂得发软,边缘翘起,像两只泄气的轮胎。
“这帮狼崽子,”水头用筷子戳了戳油饼,“早上一做好吃的,就可劲儿的造啊,平时做的白面馒头,都能剩到晚上。”
我们面对面坐下,粥碗碰出清脆的声响。水头把油饼撕成块泡进粥里,金黄的油花立刻晕开,在粥面上画出几道不规则的圆环。
吃到第三口时,对讲机突然炸响:“水头水头,引水准备下去了!梯口集合!”
水头的手悬在半空,油饼渣簌簌落回碗里。我们对视一眼,同时仰头把剩下的粥灌进喉咙——
他嘴角还粘着半粒米粥,我已经抓起安全帽冲了出去。
从餐厅里出来,在楼梯间里正好碰到大副和引水员从驾驶台下来,我们也就一前一后缓慢的走着。
梯口,我们早就放好了梯子,大大的拖轮也已经在旁边等着了。引水员摆摆手,踩着晃悠悠的舷梯下船,拖轮的轰鸣声很快消失在浪花里。
上午就不干活了,回房间休息。
下午和第二天的上午,甲板的活儿干得心不在焉。
水头拎着半桶油漆在甲板上晃悠,随便补了两处锈斑,就宣布“表面工程”竣工。
“差不多得了,”水头叼着烟说,“大过年的,别跟自己过不去。”
我看了眼手机日历,才发现今天是1月27日,除夕。
“这么快就要过年了!”天天干活,吃饭睡觉甲板,三点一线,哪有心思在乎这个。
“头一回在船上过年,想家吗?”水头叼着半截烟,烟灰颤巍巍地悬在末端。
海风突然转了向,把烟全糊在我脸上。我眯起被熏得发酸的眼睛——
“想啥想!年纪轻轻的,多挣钱才是王道~”嘴硬的我,故意说得很大声。
水头斜眼瞥我,没揭穿我,我俩也心有灵犀的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
我知道,他也想他儿子和姑娘。只要一有网,第一件事就是打视频给家里,唠唠家长里短的,谁能不知道呢。
水头跟我吐槽最多的,是他姑娘。
“我姑娘,二十六七了,在机场上班,谈了个对象,处了四年!”他伸出四根手指,指甲缝里还嵌着黑乎乎的机油,“俩人搁一块住,就是不领证,给我急的!”
我随口应和:”现在年轻人都这样,不着急。”
海风卷着浪沫扑过来,他猛吸一口烟,“我儿子更愁人,在县里职高上学,一个月一千五伙食费,说吃不饱!”
“十五六岁,正长身体呢。”我试图安慰。
“我又给他打了两千!”水头咬牙切齿,“这兔崽子,周末还跟同学下馆子!一年光学费就两万多,这书读得比我跑船还贵!”
他狠狠碾灭烟头,钢板上多了一道焦黑的划痕:”家里俩吞金兽!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姑娘工资月月都不够,还得找她老妈要点~这可啥时候是个头啊!”
也是水头惯得厉害,要啥给啥。哎!以后要是退休没钱了,希望别不认这个老爹……
下午两点,厨房成了全船最热闹的地方。
大厨挥舞着菜刀,“咚咚咚”地剁着冻得像砖头的牛肉,嘴里骂骂咧咧:“这肉早上就拿出来解冻了,到现在怎么还这么硬实!”
水头叼着烟溜达进来,手里拎着个便携小烤架:“整点烧烤助助兴?”
小平头双眼从手机屏幕里脱离出来:“不行!甲板消防检查刚过,你想让咱们船过年上头条?”随后,拿手机翻出前两天公司发来的文件——《某轮船员除夕夜玩烧烤引发火灾》
水头蹲在厨房门口,叼着烟,一脸憋屈。
“算了,大过年的……”他吐了口烟圈,烟灰簌簌落在甲板上,“你们整吧,我等着吃现成的。”
机头系着围裙,袖子卷到手肘,正给鱼改花刀。刀刃斜着切入鱼身,手法娴熟得像在拆解精密仪器。鱼下锅时,“滋啦”一声,油星子溅起来,他手腕一抖,鱼皮瞬间绷紧,金黄酥脆。
“可以啊机头!”我凑过去闻了闻,“在家没少做饭吧?”
机头嘿嘿一笑:“以前老婆怀孕那阵子,天天变着花样做。现在不行了,生疏了~”
锅里的鱼咕嘟咕嘟冒着泡,酱香混着葱姜的辛辣飘满厨房。水头终于忍不住,扒着门框探头:“熟没?饿死了!”
大厨一铲子敲在锅边:“急啥!年夜饭讲究火候!”
晚上六点,餐厅里挤满了人,两张大圆桌摆得满满当当——红烧鱼、酱牛肉、炸春卷、蒜蓉粉丝虾……虽然卖相参差不齐,但胜在分量十足,热气腾腾的香味混着油烟,把玻璃窗都熏出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船长端着王老吉站起来(因为他禁酒),:“这一年,辛苦大家了!新年新气象,祝咱们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老轨紧接着举杯(老轨爱喝酒,船长不管他),“祝各位兄弟吃好喝好,”光秃秃的脑袋在灯光下照的格外明亮。
我们哗啦啦全站起来,塑料杯碰得叮当响:“领导辛苦!新年快乐!”
水头趁机把最大的一块鱼肚子肉夹进碗里,含糊不清地跟着喊:“快乐快乐!”
畅吃畅聊数小时,吃饱喝足,大家横七竖八地瘫在椅子上。
水头摸着肚子感叹:“这顿饭,也是吃爽了,就是没喝好……”
船长早在开饭十分钟后就拜别离场了,转身前去驾驶台。叮嘱大副,看着我们这群人少喝点,别闹事。
李哲趁机把船长那桌没动过的红烧鱼和酱肘子端到自己面前:”领导不吃我吃,别浪费!”
老陈立刻伸筷子拦截:”分一半!你上次偷吃我辣条的事还没算账!”
两人筷子打架,鱼肉差点飞到我脸上。大副敲敲桌子:“注意素质!船长说了——”
“知道知道!”水头叼着鱼尾巴含糊道,“少喝点嘛!”说着把可乐罐捏得咔咔响,“咱喝的是可乐,又不是汽油!”说着,把桌上的啤酒给藏起来了,大副看到也没说什么,就当没看见,省得大过年的得罪人还不讨好!
后来,杯盘狼藉的餐厅里,就剩我和小高两个人。
他正把空啤酒罐捏扁,一个接一个摞成歪歪扭扭的“金字塔”,眼神却亮得出奇:“哥,我真没喝多!”他打了个嗝,离老远都能闻到蒜蓉的味道,“我要守岁,等到十二点!”
我收拾着桌上的鱼刺和花生壳,懒得拆穿他——那堆罐头塔已经斜成了比萨斜塔。
“随你。”我把最后一把筷子扔进洗碗池,“我先回去睡了。”
刚迷糊着,房门就被砸得咚咚响。
“”起来!再喝一轮!老四的声音隔着门板震得我耳膜疼,“十二点了!新年了!
水头的声音混着酒气从门缝渗进来:“酒管够!还有珍藏的……嗝……花生米!”
我扯过被子蒙住头:“啊?新年快乐!不去了,我还是睡觉吧!”
门外安静了几秒。
“没劲!”老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找机头去!”
水头似乎还蹲在门口,因为我听见打火机“咔嗒”响了三下才点着烟。
“这小子……”他对着门缝吐了口烟,“年纪轻轻,活得跟老轨一样养生。”
第二天清晨,餐厅里还飘着昨晚的油烟味。
我撞见小高正偷偷往垃圾桶里倒东西——是那堆捏扁的可乐罐,最顶上还歪歪扭扭地架着半碗泡发的枸杞,活像一座坍塌的”养生遗址”。
“不是说守岁吗?”我挑眉。
他耳根一下子红了,手指无意识地搓着T恤下摆:“本来想等的……没人陪我,也就直接睡了!”
我没拆穿他,因为老四肯定会叫他起来的,看来也是累一天了,而且今天早上还要早起,跟大厨一起做早饭,就不为难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