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带缆人的困与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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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副的声音从广播里炸出来,在生活区的走廊里嗡嗡回荡:
“甲板部船员注意!甲板部船员注意!前后准备!左舷靠,右舷带拖轮!左舷靠,右舷带拖轮!”
我早就换好了工作服,正坐在床边等消息。听到指令,我慢悠悠地晃到李哲房门口,抬手“砰砰砰”敲了三下。
没反应。
我又敲了三下,这回力道加重,门板都跟着震。
“谁呀!”里面传来李哲暴躁的吼声,一听就是刚从被窝里被拽出来的。
“我啊!”我扯着嗓子喊,“前后准备了,开门开门!”
门“哐当”一声被拉开,李哲顶着鸡窝头,眼睛半睁不睁,脸上还带着枕头压出来的红印子。他眯着眼瞪我,活像只被强行拽出洞的土拨鼠。
“不能小点声啊?”他咬牙切齿,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咧嘴一笑:“再小声你能醒?”
李哲骂骂咧咧地抓起床头的工作服,一边套一边往门外挤。我侧身让开,结果他左脚绊右脚,差点一头栽进走廊。
“最讨厌上班了~”他扶着墙稳住身子,回头瞪我,“又得加班!”
我耸耸肩,憋着笑往甲板走。身后传来李哲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还有他含混不清的嘟囔:“六点靠港……还不如杀了我……”
老陈在驾驶台,三副匆匆上去换大副下来。甲板上人影晃动,大副带着水头和李哲直奔船头,二副则领着老纪和我往船尾赶。
趁着他们还在换衣服,没到位,我麻利地拧开舷梯的固定销,金属碰撞声在清晨的冷空气中格外清脆。泵机“嗡”地一声启动,液压油在管道里汩汩流动。
我拖起那捆粗重的拖轮缆绳,沉甸甸的尼龙绳在甲板上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右舷的江风迎面吹来,带着港口特有的柴油味和潮湿的锈气。远处的拖轮正缓缓驶来,烟囱里喷出的黑烟在晨光中格外显眼。
二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拖轮来了。”
我蹲在船舷边,把缆绳头整理好,随时准备抛给拖轮上的水手。
“啪”一甩,扔在拖轮上。对面水手去捡起来,系在他们的缆绳头上。
随后,我们三个有节奏的拉,还好这边的缆绳不粗,不然又得用缆机了!
“准备撇缆!”二副的吼声混着江风传来。老纪攥紧尼龙撇缆绳,在掌心绕了三圈。这捆浸透海水的绳子比平时更沉,指尖能感觉到粗糙的纤维纹路。
”嗖——”
撇缆绳划破晨雾,绳头的铅坠带着抛物线飞向拖轮。对面的水手一个侧身接住,动作熟练得像在表演杂技。尼龙缆绳随即”哗啦啦”地被拖过去,在江面上蛇形游动。
随后老纪把撇缆系在缆绳头的环里,放了下去。
把带出来的缆都放完了,还是不够,就要用缆机接着往下放了。
随着二副的指令,我在缆车后操纵着前后开关,粗如碗口的缆绳开始”吱吱呀呀”地从绞缆机吐出。老纪弓着腰在船舷调整导缆滚轮,时不时盯着缆绳有没有被夹住。缆绳摩擦钢铁的焦糊味混着江水腥气,在甲板上弥漫开来。
左舷那边突然传来”砰”的闷响。对讲机里传来大副的声音,“船头带出第一根缆!”
橡胶与码头碰撞的瞬间,惊飞了一群歇在岸吊上的江鸥。
“绞紧!”
绞缆机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船身微微震颤着贴向码头。我盯着缆绳上渗出的水珠,它们顺着绳索的纹路滚落,在甲板上汇成小小的水洼。拖轮的马达声渐渐变小,只剩下缆绳绷紧时”咯吱咯吱”的呻吟。
对讲机突然炸响:“尾缆已带好!”
晨光穿过雾霭,照在已经系牢的缆绳上。六根缆绳像蛛网般从船身辐射开去,把万吨巨轮牢牢缚在码头边。岸上的工人已经开始准备舷梯,新的一天就这样被缆绳系在了黄浦江畔。
我低头看了眼手机——06:00,分毫不差。缆绳已经系牢,拖轮也解了,甲板上只剩下收尾的活儿。水头挥了挥手,示意我可以撤了。
“厨房!厨房!”我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拖着发僵的腿往生活区跑。
推开厨房门时,大厨正往蒸笼里码馒头,蒸汽糊了他一脸,眼镜也是一层浓浓的雾气。他擦了擦眼镜,抬头瞥了我一眼,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哎呀!怎么衣服没换就来了!”
我低头一看——工作服上还沾着缆绳的铁锈和江水的盐渍,裤腿湿了半截,胳膊上还粘着甲板上的油污。
“快回去换衣服去!厨房还不忙,你急什么?”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两句,可困劲儿突然涌上来,话到嘴边变成了一声哈欠。
回了一句“好,我先回去嗷~”踉踉跄跄回到房间,我瘫在床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窗外,码头的起重机已经开始运作,钢索摩擦的“吱呀”声透过舷窗传来。
我慢吞吞地扒掉脏衣服,拿去洗衣房洗掉。之前穿的短袖长裤被丢在沙发上,拾起来穿了回去。布料带着淡淡的洗涤剂味道,可我现在只想倒头就睡。
我甩了甩昏沉的脑袋,还是转身回了厨房。
“算了,先干点活再睡!”
厨房里,大厨已经把馒头蒸上了,案板上撒了一层薄薄的面粉。见我回来,他挑了挑眉,但没再赶我走。我抓起抹布,开始擦灶台,动作机械得像台生锈的机器。困意让眼前的景象都蒙了层毛玻璃似的——不锈钢台面泛着模糊的光,酱油瓶的标签成了色块,连大厨骂人的声音都像隔了层水。
蒸笼掀开的瞬间,白雾“呼”地糊了我一脸。热腾腾的馒头香气钻进鼻孔,总算让脑子清醒了点。我抓起两个馒头,烫得左手倒右手,就着一碗稀得能照镜子的白粥,胡乱塞进肚子。
回房间的路上,我的眼皮直打架,差点撞上刚从房间里出来的老轨。
热水冲下来的那一刻,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甲板上的寒气、缆绳的铁锈味、厨房的油烟,全被烫得无影无踪。我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栽进被窝,连被子都没来得及盖严实,就坠入了黑甜乡。
上午的阳光透过舷窗洒在地板上,形成一道斜斜的光柱。好在上午没有别的活要干,也没有伙食供应商要来,只是一个加淡水的活儿,水头一个人去干了。
吊机的钢爪”咣当”一声砸在集装箱上,整艘船跟着一颤,我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我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把枕头压到头上。可那该死的噪音还是从四面八方钻进来——钢丝绳摩擦的尖啸、液压泵的闷哼、码头工人的哨声,活像一场重金属音乐会。
即便如此,也没能挡住我打呼噜的节奏~这样清净的上午,在航海生活中简直像偷来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