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晕船记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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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12月10日,从宁波开出来已经三天了。
    昨天路过台湾海峡,大风浪侵袭。我和水头仍坚守在甲板上。
    “马克必须在泰国靠港之前做出来!
    天空阴沉沉的,十级的风在耳边“呼呼”的吹,险些把安全帽刮飞咯。在船头,跟水头在贝走道上,(船长要求,每个舱的测量孔都要做上标志,根本就没人查这个,任何文件体系都没有这个要求,就是小平头自己提出来的!哼)
    一个大浪打上来,我和水头躲闪不及,被淋透了全身。”
    甲板在脚下突然倾斜,我踉跄着抓住栏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三十度的横摇让整个世界变成疯癫的跷跷板,防滑纹钢板上漫过一层青黑色的海水,像某种巨兽的舌头舔舐甲板。
    “抓紧!”水头的吼声被风撕成碎片。
    在狂风中,水头的声音一次次被淹没,时常听不清他说的啥。
    “tmd,这天非得叫出来干活,真不拿咱们当人啊……”水头的雨衣帽子早被掀飞,花白头发湿漉漉贴在额头上。他两腿岔开钉在甲板,活像根被雷劈过的老桅杆,却还不忘用安全绳把我往绞车基座上拽。
    “回去吧!”
    我们俩趁着浪下去的时候,也顺着梯子爬了下去。边走边扶着栏杆。
    走道很窄,同时只能容纳一个人通过。我跟在水头屁股后面,不紧不慢的往回走。
    天空还下着雨,雨水堆积在舱盖上,顺着边缘流了下来。一个不注意,就会淋到头上。
    水头在我前面,他时不时避开水流。而我可就惨了!他正好避开了,我在他后面走着,正赶着船体倾斜了过来,一大堆雨水就这么水灵灵的淋遍了全身!
    好吧,反正也都已经湿透了,再湿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回到更衣室,我踢掉工作鞋,鞋口一歪,哗啦——半鞋坑的海水泼在地上,积成一片浑浊的小水洼。鞋垫被泡得发胀,像块吸饱了汤水的馒头,软塌塌地黏在鞋底。
    水头在旁边咧嘴笑:“嚯,够养两条小黄鱼了。”
    “你不也是!哈哈哈~”
    两人换上拖鞋,顺着楼梯偷摸回到房间里去了。这一路上,每个台阶都留下我俩的鞋印~
    我没急着回房间,拎着湿漉漉的工作服直奔洗衣房。衣服一抖,细碎的盐粒簌簌落下,像是刚从海底捞上来的渔网。塞进滚筒,倒上洗衣粉,按下15分钟速洗键,机器嗡嗡启动,搅起一团灰蓝色的泡沫。
    转身回房,热水冲下来的瞬间,皮肤绷紧的盐壳终于化开。水流顺着脊背淌下,在脚边汇成淡黄色的细流,带着海腥气钻进地漏。擦干身体时,耳廓里还藏着几粒顽固的结晶,拿纸巾捻了又捻,指甲刮过耳道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这下才算彻底把大海赶出身体。
    套上干爽的T恤和短裤,洗衣机的蜂鸣声就响了。滚筒门一开,潮热的蒸汽混着洗衣粉的柠檬味扑面而来。
    工作服还是温的,水汽从纤维里被甩得七七八八,但摸上去仍带着几分海风的黏腻。我抖开衣服,直接挂在洗衣房横拉的铁杆上——这里跟舱室一样暖和,排风扇嗡嗡转着,把湿气抽出去,又换进来带着柴油味的干燥空气。
    水头穿着大裤衩子,光着膀子推门进来晾他的工作服,顺手搭在我晾的衣服旁边:”这鬼地方,真不是人能呆的!两套衣服都洗了,要是不干,下午就干不了活了!”工作服的袖管微微摆动,像条被捞上岸的鱼,还在不甘心地翕动鳃盖。
    “这天,本来也干不了活儿呀!”
    “怎么干不了?只要想干,有的是活儿!”(这句话,水头说的是真对!)
    “打扫室内卫生,盘货,整理库房,刷马桶……”
    “还刷马桶?”我惊讶的瞪着水头。
    “你以为呢?卡带就是干这个的!啥脏活累活,卡带都是冲在最前面的,这条船没那么多活儿,你就偷着乐吧!”
    “这每天吭哧吭哧的干,竟然还嫌干的少……”
    “”你小子给我在房间里焊死了,别跟个好奇海鸥似的到处扑棱!”
    他忽然压低嗓门,带着某种讲述禁忌故事的微妙神情:”上条船那个卡带——就总穿花衬衫那小子,有天提前下班,溜达去驾驶台。仗着跟三副喝过两回酒,真当自己是编外驾驶员了。”水头的喉结滚动一下,”结果正撞上船长查岗,好家伙,那顿骂把驾驶台的玻璃都震得嗡嗡响。。。”
    我缩了缩脖子,仿佛看见船长铁青的脸正浮现在生锈的通风管道上。水头最后甩上门时,门缝里挤进来他含混的嘟囔:”。。。现在的愣头青,真当远洋轮是观光邮轮了。”
    隔壁传来李哲打游戏的电子音效,我把自己扔进床铺,盯着天花板上随船身摇晃的阴影——那团形状时而像船长怒张的胡须,时而像卡带小子落荒而逃时甩飞的安全帽。
    就这样,在房间里玩到十点,就去厨房了。
    船摇的频率不断增高,虽然有上船晕船的经验,但还是没抗住~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似的,也有一种喝醉了,找不着北的感觉。
    大厨还没来,我先把早上的剩菜剩饭收拾掉,煮粥的锅刷出来,接上热水准备做汤,倒上五碗大米,淘好煮上……
    这时间里,我自己还能稍微克制一下。大厨来之后,我开始摘菜洗菜。
    哦对了,还是削土豆!
    我学着他的样子站稳,开始对付那筐土豆。船还在轻轻摇晃,削下的皮打着卷儿落进垃圾桶。偶尔一阵稍大的浪过来,我就得腾出一只手扶住台面——但好歹没像上次那样晕得七荤八素。
    削到第六个土豆时,那股熟悉的眩晕感又漫了上来。起初只是后颈微微发麻,像有只蚂蚁顺着脊椎往上爬。接着,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手下的土豆突然变得滑腻腻的,削皮刀几次打滑。
    厨房里的气味突然变得尖锐——蒸鱼的腥气、炸花椒的刺鼻、还有角落里垃圾袋隐隐的酸臭,全都拧成一股绳往鼻腔里钻。喉头一紧,我赶紧咬住腮帮子。
    ”脸色咋这么白?”大厨突然把一盆洋葱塞到我怀里,”剥这个,别老盯着晃来晃去的洗菜池。”
    我蹲下来剥洋葱,船身正好向左舷倾斜。这一蹲,血呼啦往头上涌,眼前顿时金星乱蹦。手里的洋葱突然重若千斤,案板下的地板仿佛变成了软绵绵的橡皮,随着浪涌上下起伏。
    ”呕——”
    我猛地捂住嘴,大厨眼疾手快抄起垃圾桶甩过来。吐出来的全是酸水,混着早上勉强咽下的半碗白粥。
    ”叫你嚼姜片不听!”大厨骂骂咧咧地往我后颈拍薄荷膏,冰凉的刺激感让我打了个激灵。他顺手往我嘴里塞了块糖渍柠檬,酸得牙根发软,倒是把那股翻腾的恶心暂时压了下去。
    窗外的海面正泛起白浪,像无数晃动的锯齿。我攥着垃圾桶,突然觉得那浪头正一下下拍在自己的胃袋上,难受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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