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砚底余烬 第二章·暗市·斗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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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巷的腐臭被甩在身后,空气中只剩下一种更凝滞、更混浊的气息,带着矿石霉变和血腥锈蚀的淡淡余味。墨沧霄裹紧了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硬、又蹭满污迹的布袍,兜帽压得很低,遮蔽了整张脸,只露出削瘦的下颌线。
他走在一条通向“暗河”的下行通道里。脚下是粗糙开凿的岩阶,两旁岩壁每隔一段距离就嵌着一块散发出昏暗荧光、勉强不让人踩空的光苔。苔藓的冷光映着他前行的身影,在凹凸的石壁上扭曲拉长,如同潜行的幽魂。
灰巷是流脓的疮疤,这里的通道则是疮痂下的血管,输送着活命或送命的交易。
暗河,岩丘地底真正的黑市所在。
通道很快变得宽敞,污浊的空气开始流动,夹杂着各种刺鼻或难以言喻的气味:劣质熏香、兽脂腥膻、矿物硫磺、劣酒、腐烂……还有一种压在所有味道之上的,是人群聚集的闷热腥气与不可告人的欲望蒸腾出来的混合体。
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呈现在眼前。洞顶高得看不见顶,只有钟乳石垂下狰狞的影子。下方,无数粗壮的天然石柱如同擎天的巨骨,支撑起这片浑浊的“天”。石柱之间,悬空搭设着歪歪扭扭的木架平台,木板吱呀作响。平台上,遍布着挤挤挨挨的摊位。更多的交易直接在洞底相对平坦的石滩上进行。人影幢幢,服饰各异,皆压着声音,眼神游弋,在昏黄油脂火把和稀落光苔的映照下,如同幽深河床上浮动的沉渣和腐骨。
这就是岩丘地底的心脏,一个永不见天日的“鬼市”。秩序的光芒无法抵达此处,这里是纯粹的欲望与混沌的温床。
墨沧霄没有在那些贩售常见破烂的摊位上停留。他的目标是东面的“大货区”。那里靠近洞穴深处最大的一根天然石柱,柱底曾被开凿出一个半天然的宽阔石台,上面搭了个稍显体面的棚子,外面挂着几串不知用什么野兽牙齿穿成的风铃,微风吹过,竟然发出一种清脆、冰冷、却无端让人心头发瘆的细微碰撞声。
叮…叮铃…
风铃声像小钩子,撩拨着黑暗中那些最贪婪的神经。石台四周早已挤满了人,大多是气息彪悍或眼神阴鸷之辈,粗布或皮袍下藏着武器轮廓。空气在这里绷紧,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所有人目光都热切地聚焦在石台中心那个被厚重黑布蒙着的物体上。一个身材精壮、穿着暗紫色织锦短衫的光头汉子站在后面,满脸精明油滑,是这暗河里有名的大掮客“血指黄”,他正唾沫横飞地介绍着,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却异常清晰,穿透嘈杂:
“…各位都掂量清楚!今儿,是真正的干货!可不是灰巷里那些糊弄乡巴佬的尿石烂瓦!”黄大指着那块盖着黑布的石头,手指戳得空气都发颤,“真家伙!上等货!智!智!你听清楚了没有?!九畴天碑,”智”之真蕴!就在这块石心儿里!这缕灵光——”
他猛地掀开黑布一角!
嗡——
一股奇特的、带着冰冷理智感的能量波动瞬间扩散开来!布下露出的那块石料不大,约莫两掌合抱,灰黑底子上布满暗金色、精密如蛛网般的纹路。此刻,在那纹路的几个核心节点上,正幽幽散发着稳定而灵动的淡银色光华!光华之中,无数细微的符文虚影生灭流转,演绎着某种高度凝练、充满秩序感的玄妙轨迹!
人群一阵骚动,贪婪的吸气声格外响亮。不少人身体前倾,眼神死死钉在那银光流转处。这光晕,这质感,这秩序之美……远超灰巷的任何赝品!
墨沧霄的目光却陡然一凝。
那银光流转的核心,在那些精密符纹交织的深处,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秘的不协调!那不是秩序的回响,更像是在精密的符文中偷偷塞进去的一颗蛀虫的牙齿——一抹被完美伪装、却又带着森冷吞噬意味的墨线!它像一道寄生在秩序光晕中的暗伤,静静蛰伏。
墨沧霄藏在袍袖下的手指骤然握紧。胸口衣襟深处,那块沉寂的残砚,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短促的悸动!不是温热,而是某种冰寒刺骨的预警!
“看见了?智光流转,天机暗藏!”黄大的声音带着狂热,“起心炼宝,能辟百邪,洞察心机!入药成丹,可开慧窍,明悟大道!这等宝贝,放外边,那是有价无市!”他搓着精光油亮的头皮,嘿嘿冷笑,“今儿赶上好日子,只换硬通货!上品灵石二十方!或者…对等值的…延寿宝药!”
价码一出,狂热的气氛为之一窒。大部分人的眼神瞬间暗淡下去,二十方上品灵石?在灰巷,这价钱够买一条小命了!但仍有几人呼吸愈发粗重,眼里闪动着势在必得的光芒,手已经按上了腰间的储物袋或武器。
一个戴着半边铁面具的汉子率先上前一步,袖口滑出一枚黑漆漆的玉简:“黄大,验货!我北野拓氏的”寒髓玉简”,蕴藏一道完整的寒冰妖魂,够你的价!”
另一个人影也挤上前,扔出一个小药瓶,里面一点银沙流动:“”星辰银烬”!够你炼十颗增元丹!”竞价声很快响起,带着孤注一掷的沙哑。
就在气氛即将推向高潮,血指黄得意地准备加价之时——
一个沙哑得如同摩擦碎石的声音突兀响起,不高,却瞬间切断了所有喧嚣:
“别碰它。”
声音平平无奇,却像一块冰砸进滚油锅。
“那玩意儿,”声音的源头,那个全身裹在破旧布袍里的低矮身影——墨沧霄,隔着兜帽阴影,抬手指了指台子上那散发银光的石心,“不是”智”的真蕴,是夺魂的引信。”
石台上,血指黄脸上的笑容瞬间冻僵,眼底闪过一丝凶厉至极的寒光,声音陡然拔高,带上了杀意:“哪来的混账东西!搅黄爷的场子?!信口雌黄!污我至宝?!你可知这是谁家的货?!找死不成?!”他手按在腰间,那里寒光一闪。
人群中哗然一片!惊疑、愤怒、幸灾乐祸各种目光聚焦在那个不起眼的斗篷客身上。竞价者也愣住了。
墨沧霄没理会黄大的威胁,声音依旧古井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那些纹路是陷井。真灵被锁在最核心的地方当”饵”,外层这些流转的银光,不过是伪装。一旦有人用自身精神力或者灵力去引动它,以为能炼化……”他顿了顿,兜帽的阴影似乎向下压得更深,“潜藏在核心的那道”魔引”,就会顺着你的力量脉络,逆流而上,啃噬你的神魂灵光。轻则痴傻,重则……被那核心的东西,拖进去当个填坑的”料”。”
他抬手,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石心核心纹路交汇处:“就那!那根墨线!就是引信!它吃的是”心”,不是”智”!”他言语间那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如同他曾亲眼见过无数人被这般吞噬!
“你——!”血指黄额角青筋暴跳,脸涨成猪肝色,手已经按在了腰刀上!墨沧霄的话像毒刺,精准扎进最不可告人的要害!这石头确实有问题,是东海“鬼鱼帮”那群玩命的疯子弄到的“毒饵”,专门用来坑杀那些黑市里自认有几分修为的蠢货,吞噬后的“料”会被抽走,用作某种邪道修炼的资粮!黄大本想着趁着人心热切大捞一笔,却被当众揭穿了画皮!
轰!
人群彻底炸锅了!
“是…是陷阱?!”
“妈的!我说哪来这么好的事!”
“老子的”寒髓玉简”!”
“杀千刀的黄大!你敢阴我们!”
惊怒交加的咆哮瞬间取代了贪婪的低语!被骗的耻辱和恐惧如同野火蔓延!所有人都惊骇地看向那石心,不少人下意识连连后退!竞价的铁面汉子眼露凶光,反手就拔出了腰间弯刀,寒芒直指黄大:“黄秃子!你好胆!”
混乱,瞬间引爆!
愤怒的人群将矛头指向了石台上的血指黄!有人要冲上台索回财物,有人试图抢夺那烫手山芋一般的“至宝”,更多人则是怒骂推搡。石台上守卫也亮出兵刃,和涌上来的人群撞在一起!刀光、术法灵光瞬间爆开!惨叫、怒吼、骨肉碰撞的闷响瞬间撕裂了暗河嘈杂的底噪!
墨沧霄,那个始作俑者,在开口的同时,身体已经如同融入影子的鱼,无声地滑向人群边缘,试图在风暴中心成型前脱身。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然而,他还是慢了半步。
就在人群骚动的第一声浪涌起的那一刻——
洞穴深处通往更上层通道的黑暗中,十几道沉重的脚步声,以一种整齐划一、带着碾碎一切生机的节奏,踏入了这片混乱!
他们并未全力奔驰,却快得惊人。脚步声沉重如闷雷砸地,每一步踏下,都带着锁链碰撞的冰冷铿锵!他们沉默着,黑色的甲胄如同深渊爬出的巨兽鳞片,厚重冰冷,严丝合缝地覆盖全身,只露出眼部狭窄的猩红晶体镜片。肩甲上,清晰烙印着一个血色的、繁复狰狞的纹章——一方锁链缠绕的鬼头刑枷!
为首之人,体型魁梧雄壮如铁塔,走在前方如同分开污泥的铁犁。狰狞鬼面头盔下,两道毫无温度、如同毒蛇注视垂死猎物的目光,瞬间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刚刚从斗殴边缘退开、试图隐入暗河通道阴影中的灰色身影!
典刑卫!
而且是典刑十三所的千户正官——人鬼皆惧的“索命恶鬼”曹莽亲临!
“清场。”
曹莽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如同冰冷的铁片刮擦岩壁,被内蕴的强大灵力清晰送入每一个惊惶的耳中。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带着比最凶戾的诅咒更浓烈的死意!
他身后十几名典刑卫铁壁般散开,猩红的目光如同地狱的探照灯扫视全场,手中兵刃早已出鞘!那并非普通刀剑,而是缠绕着浓重罪孽腥气的“断罪刀”!刀身乌沉沉,刀刃带着不自然的锯齿状暗红,甫一亮相,刺骨的寒煞与直抵灵魂的锋锐感便已充斥了整个溶洞空间!
他们根本没给任何反应时间。
目标,清晰无比——所有“在场者”!
噗嗤!
第一个动作最快、试图反抗的修士头颅直接飞起!炽热的鲜血喷溅在黑甲之上,迅速被吸收凝固,留下一块更深的污迹。那刀太快太狠,连惨叫都只发出半声便戛然而止!
喀啦!
一个躲在货摊下试图逃走的妇人,被另一个典刑卫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下!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妇人连哼都没哼出来,身体如同破麻袋般瘫软下去。
凄厉的惨叫、绝望的咒骂瞬间爆发!黑暗的溶洞化为修罗场!血腥味与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压过了之前的任何臭味!
他们的杀戮高效、精确、冷酷,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清理垃圾。猩红的晶镜扫过之处,断罪刀的寒光必然随之降临!
石台上的血指黄和那些守卫在典刑卫出现的瞬间就面无人色!他们深知这些煞星的可怕,根本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黄…黄爷!”守卫吓软了腿。黄大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试图撇清关系。
曹莽根本没看他一眼。他庞大的身躯,裹挟着让空气都凝滞的恐怖威压,大步流星,目标明确!挡在他前方混乱奔逃的人群,如同杂草般被无形的力场碾开、挤飞!他猩红的目光,如同钉死目标的标枪,越过数十步的距离,死死钉在墨沧霄那正竭力贴向岩壁的身影上!
“文脉逆种!私藏魔器!扰乱暗规!意图颠覆!”曹莽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字字如刀,凿进每个人濒死的意识里,“清·秽·绝·魔!”
随着他最后四个饱含杀意的大字出口,曹莽那包裹在厚重护甲下的右手猛地张开!
嗡——!
一柄形态奇异的武器在他掌中凝聚!
那并非刀剑,而是三截交错咬合的沉重血色金属!核心一段是笔直的、布满倒刺獠牙的枷锁横梁!上下两段则如张开的犬牙,形成巨大的、咬合状的“刀刃”!整把武器通体暗红如凝血,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煞!就在它具现化的瞬间,一股恐怖至极的威压如同实质的陨石轰然砸向墨沧霄!
刑枷刃!
曹莽右臂肌肉虬张,对着墨沧霄的方向遥遥虚握!
哗啦啦——!
刺耳的金属摩擦与锁链崩裂声炸响!
无数由暗红罪孽气息凝聚、缠绕着古老篆文虚影的粗大锁链,从刑枷刃上狂飙而出!这些锁链仿佛有生命,带着刺骨的冰寒和无边的“束缚”意志,瞬间跨越空间!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悲鸣!锁链未至,那沉重如山的压迫感已先一步碾压而来,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砸在墨沧霄的脊柱和灵魂之上!
避无可避!
墨沧霄瞳孔骤缩!在那恐怖锁链及体前的最后瞬间,他能做的,只有本能地、决绝地从怀中掏出那块带着体温的残砚!
冰冷!沉重!如同背负着整个腐朽的天地!
噗——!
第一根锁链尖端,裹挟着罪孽秽气与凝实的规则重压,狠狠撞击在墨沧霄横挡在身前的黑色残砚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