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岭的月亮像块发霉的铜钱。
    陈玄踩着满地枯叶，袖口铁镖蹭过腰间的铜片，发出细碎呜咽。
    十六年了，这片山林里的腐土味还是能瞬间掐住他的喉咙——就像那夜从指缝里看见的血棺，和母亲被铁链般黑雾绞断脖子的咯吱声。
    “救...救命！”藤蔓深处跌出个绿衫少女，发间木簪都歪到了耳后。
    她死死攥住陈玄的衣摆，指甲缝里凝着暗红血痂：“我爹在村口石磨边，那口井...井里爬出来的东西......”
    陈玄反手扣住少女腕脉，虎口茧子蹭过她冰凉的皮肤。
    是人。
    他扫过对方衣襟处针脚细密的翠竹纹，突然嗤笑：“官家小姐扮村姑？
    腰封里藏的银线绣都没拆干净。“
    少女泪珠凝在睫毛上，忽听得村口传来铁器刮石的尖啸。
    她浑身一颤，那些强装的怯懦碎成真正的恐惧：“我叫小翠！
    李三槐是我大伯，祠堂那口...那口红棺材在吃人！“
    陈玄瞳孔猛地收缩。
    指尖铜片突然发烫，烫得他想起养父临终时咳着血说的话：“当年你爹娘运的那批货...根本不是丝绸......”
    村道两旁的茅草屋寂静得诡异。
    本该拴着看门犬的桃木桩钉着三只黑公鸡，鸡冠上的血顺着符文往下淌。
    陈玄用刀鞘挑开某户虚掩的门板，堂屋八仙桌上摆着七盏油灯，灯油里浮着剪成小人状的黄纸。
    “七星引魂灯。”他喉头发紧。
    养父醉酒时比划过这种阴损阵法，说是能把活人生魂熬成灯油。
    屋檐下飘着的红布乍看像喜绸，细看却是用朱砂画满镇煞符的裹尸布。
    小翠突然指着前方尖叫。
    月光像被什么扯碎了，斑驳照在祠堂青砖墙的“奠”字上。
    陈玄摸到腰间铜片烫得快要烙进皮肉，当年血棺裂缝里伸出的白骨爪子，此刻仿佛又在他脊梁上爬。
    “陈少侠当心门槛。”苍老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三槐举着白灯笼，脸上每道皱纹都在油灯下蠕动：“十五年前令尊在此罹难，老朽每逢清明都多烧三沓纸钱。”
    陈玄拇指顶开刀鞘三寸。
    老村长灯笼映出的影子里，分明多出一条细长的尾椎骨形状。“您这纸钱怕是烧给了不该收的主。”他故意踩断檐下一截桃木钉，听着那声脆响像极了颈骨断裂声。
    祠堂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混着铁链拖地声。
    陈玄后颈寒毛炸起，不是幻觉——正中央那口赤红棺材正在渗血，暗红液体顺着棺盖上“赦令”二字蜿蜒，将铁链浸染得如同新鲜剥下的蛇蜕。
    “开...开棺......”沙哑低语从棺底渗出。
    陈玄的铜片突然发出蜂鸣，震得他齿缝发酸。
    棺盖那道裂缝正对着他，隐约可见半张覆着青鳞的脸——左眼位置嵌着的，分明是与他手中铜片一模一样的纹路！
    祠堂梁上忽然砸落三枚铜钱，叮叮当当滚到血泊里。
    李三槐的白灯笼噗地灭了，黑暗中有无数湿黏触须顺着砖缝蔓延。
    陈玄的刀终于完全出鞘，刀光映出小翠扭曲变形的笑脸，她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陈哥哥，当年你爹娘的血...也是这么甜......”
    陈玄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断刀脱手时在房梁刻出三寸深的沟壑。
    那血影裹着腥风扑面，他后仰的瞬间看清了——腐烂的颧骨挂着人皮碎片，胸腔里塞满蠕动的桃木钉。
    “你爹的镖车...”厉鬼的指甲离他眼球半寸时突然停滞，喉管里挤出铁锈味的低语：“当年压棺的...可是块刻着...”
    陈玄的脊背撞上供桌，碎裂的牌位硌得他肺叶生疼。
    铜片在掌心烫出一串梵文，那些灼痕竟沿着血管钻进心口。
    小翠蜷在香炉后面咯咯笑，发梢垂下的蜘蛛正啃食她耳垂：“陈哥哥的眼珠，留给我当坠子可好？”
    供桌下突然伸出七根青黑手指，拽住陈玄脚踝往棺材方向拖。
    厉鬼的猩红瞳孔突然放大，它腐烂的下颌骨咔咔张开：“九棺...秘...”
    陈玄的视野突然裂成两半。
    左眼看见房梁塌落的祠堂里，自己的血正顺着砖缝画符；右眼却是阴风呼啸的幽冥界，那口血棺悬在尸山血海之上，棺盖上坐着个只剩半边身子的道士，正用白骨手指戳自己眉心。
    “镇魂三叩首，一叩散冤仇。”残缺道士的幻影突然开口，陈玄的嘴唇不受控制地蠕动。
    祠堂地面凭空浮现血色八卦，厉鬼的指甲在离他咽喉三寸处开始冒烟。
    供桌下的鬼手突然调转方向，发疯般抠挖自己的眼眶。
    陈玄感觉有冰凉的铁链从脊梁骨里钻出来，右眼看到的阴界景象中，自己身后站着个戴青铜面具的虚影，正将锁链栓在血棺的龙纹钉上。
    “二叩...二叩...”陈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梵文在血管里乱窜。
    厉鬼的胸腔突然爆开，数十根桃木钉暴雨般射来，钉尖却在他鼻梁前半尺悬停成环。
    残缺道士的幻影突然掐诀指向供桌。
    陈玄的左眼看到现实中的自己突然翻身滚到香案下，而右眼的阴界视角里，那尊青铜面具虚影挥袖扫落了所有桃木钉。
    “三叩定阴阳！”陈玄嘶吼出声的刹那，铜片上的梵文全部浮空。
    厉鬼发出类似陶罐碎裂的脆响，血影坍缩成拳头大的肉团，被吸进棺盖裂缝里。
    悬在梁上的裹尸布无风自燃，烧出一串血色符咒。
    小翠的尖叫声突然变成老妪的嘶吼。
    陈玄撑着供桌起身时，瞥见她后颈皮肤下凸起蜈蚣状的血管。
    右眼的阴界视角开始模糊，青铜面具虚影正将半透明的锁链往他手腕上缠。
    祠堂外传来密集的铜铃声，李三槐的白灯笼重新亮起。
    陈玄用最后的力气抓起香灰抹过眼皮，左眼看见老村长灯笼上趴着三只无头纸人，右眼却瞥到灯笼芯里蜷缩着个穿肚兜的婴灵。
    铜片温度骤降的瞬间，陈玄听到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
    那些梵文灼痕正在皮肤下鼓胀，像有无数蚂蚁顺着经络往天灵盖爬。
    他踉跄着扶住棺材，发现血棺渗出的液体不知何时凝成了八个篆字——
    “九棺归位，司主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