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外。
    车窗被门外的人影敲了两下，裴烈按下窗户，看见蒋彦明弓着身子，笑得一脸灿烂，“我的车送去保养了，捎我一段儿呗！”
    裴烈应声道：“上车。”
    见副驾驶有主，蒋彦明自动跑去后座，“你俩还没过热恋期呢？整天形影不离，真腻歪！”
    面对蒋彦明的打趣，两人只是笑而不语。
    “把我带去附近新开的那个商场就行，我去买点东西。”
    十分钟的车程里，裴烈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应龙的身份告诉蒋彦明，可碍于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思索片刻，他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车子在商场门口的马路边停下，蒋彦明下车后，裴烈透过车窗忍不住叫住对方，“彦明！”
    “啊？”
    “其实你——”
    话还没说完，裴烈的声音便被身后催促的喇叭声覆盖。
    蒋彦明挥挥手，“快走吧，一会儿该堵车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车子被迫驶离，留在后视镜里的，只有蒋彦明那抹掩埋在喧嚣之中，潇洒坦荡的背影。
    游忆转过头，察觉出身边的男人似乎有些烦恼，他轻声问道：“你想跟他说，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应龙？”
    向来心思细腻的游忆，早在上次老爷子说的那番话之后，就看出了裴烈的担忧。
    蒋彦明要功德圆满才会化身成应龙，这也正好说明，二者无法同时共存于世。如果应龙即将出现，那么就意味着蒋彦明将在不久后消逝，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无论如何抉择，都不可能公平。
    “嗯，他有知情权，早晚都要知道。”裴烈眉头紧锁，心不在焉地握着方向盘。
    “那明天找个时间告诉他吧，也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知为何，裴烈心中总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抿了抿嘴，迟疑一会儿呢喃道：“明天……”
    那天没有说出口的话，随着青年的蒋彦明一同落下帷幕。
    在他三十几页的人生词典里，意外还是比明天抢先一步降临。没有预兆、没有准备，就这在短暂的瞬间中，戛然而止……
    讣告
    K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蒋彦明同志，于XXXX年X月X日在火灾救援中，为抢救群众壮烈牺牲，年仅三十二岁。
    蒋彦明同志从警二十年，始终坚守刑侦一线，在灾害救援与案件侦查中挺身而出、赴汤蹈火，用生命诠释了人民警察的忠诚与担当。
    蒋彦明同志的逝世，是公安事业的重大损失。其崇高的职业精神将永远铭记于人心。谨订于XXXX年X月X日X时，在K市殡仪馆举行告别仪式。遵家属意愿，丧事从简。
    K市公安局
    XXXX年X月X日
    白黄两色的菊花在灵堂中央堆成一座小山，它们簇拥着镶嵌在黑框里蒋彦明神情坚毅的黑白遗像。
    四周环绕着令人心碎的哭泣声，游忆安静地站在一旁的角落，一眼便锁定了在那列队整齐，乌泱一片的藏蓝色海洋里，裴烈笔直挺拔的身影。
    他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前方，那始终保持着平静的脸上，却清晰可见地挂着两行泪水淌过的痕迹。
    游忆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平复着情绪，不让打转的眼泪夺眶而出。
    葬礼按照家属意愿删繁就简，一切仪式完成后，最终移送火化。
    裴烈并没有选择参与这最后的告别流程，他避开人群，独自走到一处僻静的空地。
    那天蒋彦明离开背影，依然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谁也没有想到，从蒋彦明踏进那座商场大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的机会。
    因为消防不合格，一个未被路人掐灭，丢弃在通道垃圾桶的烟头，引发了这场巨大的火灾。在消防车抵达之前，猛烈的火势已经开始肆虐蔓延。尽管蒋彦明沉着冷静地安排工作人员实施灭火行动，可靠近起火点的早教班里，仍有多名儿童被困其中。
    他扯下床品店的被子，浇湿后披在身上奋不顾身地冲向火海，将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的护送至安全区域。所有人员成功获救，唯独那个逆行的身影，被永远困在熊熊燃起的烈焰之中……
    肩头忽然搭上一只修长白净的手，裴烈不用回头，就猜到身边的人是游忆。
    “老师说，蒋彦明要功德圆满之后，才会显现灵力变成真正的神，我还以为是要等到他百年归老，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走了。”裴烈望着不远处的烟囱，淡淡地开口。
    “蒋彦明用自己换取了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他积攒的福德，已经是很多人这辈子都无法达到的境界，只不过……他提前完成了神界的考核，所以上天才迫不及待，让他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
    “可修炼成神或是仙，非要以死作为代价吗？你是这样，蒋彦明是这样，还有姜屿也是，哪怕我们明知道结果，都难以接受他的离开，更何况那些朋友和亲人。”裴烈强忍着哽咽，眼眶微微泛红。
    或许生来就是神的缘故，裴烈从未经历过死亡，也不曾体验死亡带来的涅槃重生。但游忆和蒋彦明还有姜屿的出现，他才渐渐明白，无论神的后代还是带有神族血脉的凡人，都要付出生命才有机会抵达最高的九重天。
    但是，让在世的亲朋饱受生离死别的煎熬，这样的方式未免太过残忍了些。
    游忆缓缓靠近，将对方温柔地圈入怀中，轻声在他耳边安慰道：“死亡并不能代表什么，忘了我之前给你的留言吗？只要活着的人还记得，他就一直存在，思念也许会带来痛苦，但遗忘才是最可怕的，不是吗？”
    那座被烧毁的商场外，此刻放满了鲜花和信笺。
    像游忆说的那样，肉体的陨落无法代替灵魂的消亡。蒋彦明离开了，但在每一个爱他、敬重他、记得他的人的心里，得到了永恒的生命。
    经过烈火历练的炊烟冉冉升起，宛如薄纱般迎风盘旋，轻盈地在空中流淌。一丝、一缕、一卷，渐渐幻化出龙的轮廓，倔强地冲进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