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钢琴键在路云指尖下流淌出一段全新的旋律。这是她在蓝调酒吧工作三个月来创作的第一首完整作品，暂时命名为《重逢》。曲调开始时低沉徘徊，如同迷路者在黑暗中摸索；中段渐渐明朗，像是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结尾部分则跳跃欢快，带着释然与希望。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酒吧里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林小满抬头微笑致意，目光扫过台下陌生的面孔——自从开始在这里演奏，她逐渐习惯了陌生人的注视，甚至开始享受用音乐与他们交流的感觉。
    ”这首曲子很特别。”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到钢琴旁，递上一张名片，”我是徐天，音乐制作人。”
    路云接过名片，上面烫金的”天音文化”字样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微微闪烁。她听说过这家公司——业内顶尖的音乐制作团队，曾捧红多位独立音乐人。
    ”曲子是你原创的？”徐天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有完整谱面吗？”
    林小满摇摇头，”只是即兴创作，还没完全定型。”
    ”有意思。”徐天摩挲着下巴，”旋律线条很独特，情感层次丰富。你学过作曲？”
    ”没有系统学过。”路云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键上轻抚，”只是。。。把心里的感受弹出来而已。”
    徐天眼睛一亮，”这正是最好的创作状态。听着，我在筹备一张治愈系钢琴专辑，需要一个有新鲜感的创作者。有兴趣合作吗？”
    路云愣住了。三个月前，她还是个被降职到后勤部的文案；现在，竟有人邀请她专业创作音乐？
    ”我。。。我不确定自己够格。。。”
    ”音乐没有够不够格，只有打不打动人。”徐天打断她，”你的曲子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高颂扬早期作品也有这种特质。”
    听到这个名字，路云的心脏猛地收缩。分手后，她刻意避开所有关于高颂扬的新闻，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否已经接受了萨尔茨堡的教职。
    ”我和高颂扬已经。。。”她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你们的事。”徐天摆摆手，”音乐圈没有秘密。但现在是谈你的才华，不是谈绯闻。”他拿出一份合约，”考虑一下？预付金很丰厚。”
    路云接过合约，指尖微微发抖。这或许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一个完全不同于广告文案的职业道路，一个用音乐表达自我的机会。
    ”我需要时间考虑。”
    ”当然。”徐天站起身，”不过别考虑太久，灵感就像清晨的露珠，太阳一晒就消失了。”
    维也纳的深秋，金色落叶铺满了美泉宫前的广场。高颂扬站在一栋巴洛克风格的老公寓前，第三次确认门牌号——林月如，他的母亲，就住在这里的顶层。
    十五年了。自从那个雨夜母亲提着行李箱离开，他就再没见过她。父亲烧光了所有她的照片，禁止提起她的名字，仿佛她从未存在过。只有高颂扬知道，自己每天练琴到指尖流血，是为了有一天能弹得足够好，好到让母亲后悔离开。
    门开了。站在他面前的女人优雅端庄，一袭墨绿色长裙，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岁月在她眼角刻下细纹，却掩不住她与高颂扬如出一辙的深邃眼睛。
    ”扬扬？”她的声音颤抖，中文带着轻微的奥地利口音。
    陈墨僵硬地点点头。他准备了千百种开场白，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月如的公寓充满艺术气息——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书架上塞满乐谱和文学书籍，三角钢琴上摆着一个相框。高颂扬不由自主地走过去，照片里是十岁的他，正在一场儿童钢琴比赛上演奏。
    ”我一直关注你的每场演出。”林月如递给他一杯茶，”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
    ”为什么离开？”高颂扬单刀直入，多年的疑问终于问出口，”为了那个奥地利商人？”
    林月如苦笑一声，伸出双手。直到这时陈墨才注意到，她的手指关节异常肿大，有些甚至变形。”类风湿关节炎，三十岁就确诊了。那年恶化得厉害，医生说我可能再也弹不了钢琴。”
    她走向钢琴，艰难地弹了几个音符，右手小指明显无法弯曲。”你父亲是优秀的小提琴手，但他不理解我对演奏的执着。当我得知维也纳有位专家可能有办法时。。。”她顿了顿，”他不让我去，说为了治病放弃家庭太自私。”
    ”所以你选择了钢琴而不是我。”高颂扬的声音冰冷，但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我选择了可能治愈的希望，为了有一天能再次弹琴给你听。”林月如的眼泪落在琴键上，”治疗失败了，而当我想要回家时，你父亲已经提出了离婚。”
    高颂扬想起父亲书房里锁着的抽屉，那里有一沓从未拆开的信，邮戳全部来自维也纳。
    ”那个奥地利商人呢？”
    ”我的主治医生，仅此而已。”林月如苦笑，”你父亲编造的故事总是更精彩，不是吗？”
    她打开一个老旧的琴凳，里面整齐地收藏着高颂扬每一场音乐会的节目单和乐评。”我从未停止爱你，也从未停止后悔。但扬扬，有一点你像我——我们都把音乐看得比生命还重。”
    高颂扬拿起最近的一张节目单，上面是他演奏拉赫玛尼诺夫的那场。翻到背面，有一行小字：”今天带了一个特别的女孩子来听我演出。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像星星。她叫路云。”
    他突然想起什么，从钱包里取出那张随身携带的照片，”妈妈，这是我想共度一生的女孩。我搞砸了。”
    林月如端详着照片中弹钢琴的女孩，轻声说：”她的手指姿势很美，一定很有天赋。”她抬头看着儿子，”你爱她吗？”
    ”爱到不知道如何是好。”高颂扬终于卸下防备，声音哽咽，”我害怕像你和父亲那样，爱得越深伤得越重。”
    ”傻孩子，”林月如轻抚他的脸，”爱不是钢琴比赛，没有标准答案。有时候，弹错音符反而让音乐更真实。”
    一周后，路云签下了徐天的合约。她辞去了广告公司的工作，全身心投入音乐创作。让她惊讶的是，徐天没有限制她的风格，反而鼓励她将个人情感融入创作。
    ”真实的情感是唯一能打动人心的东西，”徐天在第一次创作会议上说，”尤其是心碎后的重生，那是最有力量的。”
    路云修改完善了《重逢》，并为它填了简单的歌词。徐天听后当即决定将它作为专辑的主打曲目。
    ”有个事得告诉你，”签约后徐天才透露，”这张专辑其实是为一位钢琴家筹备的回归之作。他很挑剔，但你的风格正好是他想要的。”
    路云心里咯噔一下，”哪位钢琴家？”
    ”明天录音你就知道了。”徐天神秘地笑笑，”别担心，专业音乐人不该让私人关系影响工作，对吧？”
    录音当天，路云早早到达工作室。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三个月没见，她不知道高颂扬是否已经改变——或许有了新恋情，或许即将赴欧任教。她只确定一点：今天是以创作者的身份出现，不是前任女友。
    推开录音室的门，她愣在原地——高颂扬正坐在钢琴前试音，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件白衬衫，头发比记忆中长了些，随意地搭在额前。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眼睛瞬间睁大。
    ”路云？”
    ”你。。。你们认识？”徐天假装惊讶，但嘴角的弧度出卖了他。
    路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专业起来。”高老师，久仰。我是这首曲子的创作者路云。”
    高颂扬立刻明白了状况，站起身微微鞠躬。”路小姐的作品很有感染力。”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又微妙的气氛。徐天识相地清清嗓子，”我去看看录音设备，你们先交流一下创作理念。”说完迅速溜出了房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是高颂扬先开口：”你剪短发了。”
    路云下意识摸了摸发尾，”嗯，更方便。”
    ”很适合你。”高颂扬的声音温柔得让她心痛，”我。。。听了你在蓝调酒吧的演奏录音。弹得很棒。”
    ”你去了蓝调？”路云惊讶地抬头。
    ”没有，徐天发给我的。”陈墨苦笑，”分手后，我试图通过一切可能的方式了解你的近况。”
    路云不知如何回应，只好转向正事：”《重逢》的创作灵感来自。。。一些个人经历。如果你觉得不适合你的风格。。。”
    ”恰恰相反。”高颂扬走近几步，她闻到了熟悉的檀香味，”这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声音。”
    他拿出一份乐谱，”这是我最近创作的，叫《星辰》。你愿意听听看吗？”
    路云点点头。陈墨坐回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舞动。旋律开始时如泣如诉，充满思念与悔恨；中段变得坚定有力，像是一场自我救赎；结尾部分则温柔缱绻，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路云发现自己泪流满面。这首曲子仿佛把他们分手后的心路历程全部倾诉了出来。
    ”灵感来自一个女孩，”高颂扬轻声说，”她教会我音乐不仅是技巧，更是情感的出口。”
    路云擦干眼泪，走到钢琴旁翻开《重逢》的乐谱。”那我们开始工作？制作人等着呢。”
    高颂扬微笑着点头，手指落在琴键上。当四手联弹的部分开始时，他们的手臂不经意地相触，像触电般迅速分开又小心翼翼地重新靠近。音乐如同时光的河流，将两颗曾经疏远的心再次连接。
    录音室外，徐天通过监控屏幕看着这一幕，满意地对助理说：”这张专辑肯定会爆。真实的爱情故事永远是最棒的营销点。”
    助理好奇地问：”您早就计划让他们重逢？”
    ”音乐人最了解音乐人。”徐天神秘地眨眨眼，”当高颂扬给我描述他想要的曲子时，我就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写出来——那个让他写出《星辰》的女孩。”
    录音持续到深夜。当徐天终于宣布收工时，路云已经精疲力尽，但内心却奇异地平静。与高颂扬共同创作的过程出奇地默契，仿佛他们的大脑通过音乐直接对话，无需言语。
    ”我送你回家。”整理乐谱时，高颂扬突然说。
    路云犹豫了一下，”不用了，我叫车。。。”
    ”就当是老朋友送一程。”高颂扬坚持，眼神诚恳，”有些话。。。我想当面说清楚。”
    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高颂扬的车里暖气开得很足，放着低沉的爵士乐。路云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突然开口：”你去见过你母亲了？”
    高颂扬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你的演奏方式变了。”林小满轻声说，”更加。。。释然了。”
    ”嗯，见过了。”高颂扬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收紧又放松，”十五年的心结，原来只是个误会。”
    红灯亮起，车停了下来。高颂扬转向她，”路云，关于分手。。。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我从未停止想念你。”
    路云的心脏砰砰直跳，”我以为你早就去萨尔茨堡了。”
    ”我推掉了教职。”高颂扬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没有你的地方，再好的机会也失去了意义。”
    ”那媒体呢？公众压力呢？”路云终于问出心底的疑问，”你不是讨厌私生活被曝光吗？”
    ”我讨厌的是它影响了你的生活。”高颂扬深吸一口气，”但我现在明白了，爱一个人就要接受她带来的全部，包括麻烦和困扰。”
    车停在了路云公寓楼下。高颂扬没有立即道别，而是从后座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生日礼物，虽然迟到了两个月。”
    路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音符形状的胸针，材质看起来像是。。。
    ”琴弦？”
    ”我第一场音乐会用的琴弦。”高颂扬微笑，”方老师帮我做成了首饰。它代表着我的起点，而现在。。。”他鼓起勇气握住路云的手，”我想和你一起走向下一个阶段。”
    路云的眼眶湿润了。三个月前，她因为害怕配不上他而选择逃离；现在，她有了自己的音乐事业，不再是谁的附属品。她终于能以平等的姿态站在他面前。
    ”我需要时间。”她最终说道，”不是拒绝，只是。。。我们都需要确定这不是一时冲动。”
    高颂扬点点头，眼中虽有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我会等。不管多久。”
    下车前，路云突然转身，”对了，下周《重逢》的MV拍摄，徐天说要钢琴师出镜。。。”
    ”我知道，我已经答应了。”高颂扬微笑，”专业合作，不含私人感情。我明白的。”
    看着他故作严肃的表情，路云忍不住笑了。这一刻，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琴行偶遇的、随性又温柔的男人，而不是聚光灯下的钢琴大师。
    ”晚安。”
    ”晚安，路云。做个有音乐的好梦。”
    走进电梯，路云摸出手机，给徐天发了条消息：”MV拍摄我想改一下结尾部分，有个新想法。。。”
    或许，重逢之后真的可以是新的开始。这一次，她会以路云的身份，而不是”高颂扬的女友”站在他身旁。而音乐，将成为他们共同的语言，诉说那些未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