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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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应?说谎?你当我瞎啊!为什么新妇过门几月一直不允出门,那位柴郎君也是,这么久,也不来回门一趟,又不是得了下不了床的恶疾,还有街上的说书人,哪只眼睛看见说书人会喷茶?好好品茗都来不及。几个装货伙计,脸上随意涂点灰,哭一下,你们是想演给谁看?还是说,在隐瞒、诱导着?”
一句话一口气没说完,她突然感受到,一股温暖潮湿的液体自内喷涌,是泪,她哭了,随即更加咆哮道:“凭什么,凭什么?一定要拉四霁下去,你们现在的种种所为有违人道,请仙拜神,有必要献祭一个女子吗?”
白念灼歇斯底里地吼着,故意说出一些模棱两可的词语,为的就是激怒他们。
可这怒吼声中,没有半步是为自己所不值,字字句句全是不公,一开始的好,都是算计。她搞不懂,这个世道,为何女子的归宿总是牺牲。
想起自己看的话本小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公主不和亲。现实里,天子弃国门,君王割社稷。公主逼和亲。
而这,居然是一种迫不得已而为之,甚至于歌颂为一种不失风范的权宜之计。既如此,便只好,
一身弱,便以身入局。
“当真是把自己当人了,我看你真是想跟你的好妹妹早日团聚!”
廊下铜铃突然叮当乱响,玄宗旁支卦盘袖口微微发抖,卦盘也失灵了,天上忽滚雷鸣,伴着龙卷呼啸,家主家母见这情形,早已躲着屋内,燃黄纸拜仙保佑。
玄宗旁支猛地抓起三枚铜钱扔在地上:“便宜你了,后日卯时马上出嫁!红轿从西门出,过乱葬岗时莫掀帘子。”
不出几秒,三枚铜币在砖上拼出“天雷无妄”的凶相。
“大人慌什么?莫非怕我真的道出什么天机?”白念灼擦干泪水,现在只觉好笑,上天都知晓,他们一个个,到底在做着怎样的鼠雀勾当。
窗外阴风大作,隐约传来车轮轧过枯骨的咯吱声。他又掐诀燃了张黄纸,灰烬里竟显出半幅鬼车图腾:“天机,你自己好好想想,有没有天道存在,何况你的好妹妹能不能回来……得看那辆幽冥车肯不肯放人,与我可是毫不相干。”
白念灼还想细问冥车之事,他已不想同她废话,三步并作两步,悻悻离场,留下一句威胁:“晦气,这鬼地方,尽是些倒霉女人的倒霉事。”
“嫁便嫁罢。”白念灼倚着朱栏喃喃自语。她感觉自己像脱了线的皮影浑身无力,又似一只笼中鹦鹉,只会不断重复着。“呜~好想当一只鸟儿,听云,看风,扑棱羽翼……遇事只需啾鸣两声……”
她长叹一声:“总算能早点嫁了,下辈子再去投胎畜牲道。四霁,我很快就会找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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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古玩行暗阁内,玄宗旁支道袍沾满香灰,顶着个鸡窝头禀报一位黑色衣装男。
“什么倒霉事啊,本想一计二女,非得来辆冥车半路拦截,连天公都不作美。”他越想越气,叽里呱啦把今日发生之时事全盘告知,讲了大概一炷香,到最后,甚至怪罪于请的神仙不灵:“好你个大威德明王,这么多妙龄女子还不够,还要吃多少才肯出来。”
“跪下,不敬明王。你算什么东西!”黑衣男子出言制止,即使后续再无他言,也陡然生出一丝寒气与压迫感,不怒自威,这就是上位者的恐怖么。
“小的知错。”他赶忙双膝下跪,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幸好这次来的是小黑(暂且叫小黑吧),要是小红(也暂且叫小红吧),那可真是脑袋不保。调整好仪态,转而俯身道:“此次前来,只一事禀报。”
“说。”
“城南李氏孤女白念灼似乎捕捉到我们的秘密。”玄宗旁支静等几秒发现小黑并没有太多动作,一下子挺直腰板,邀功似的:“属下已让她后日出嫁那病秧子。不日,定会漂漂亮亮奔赴黄泉。”
“啧……”小黑背过身,往城西处徒手画一符咒:“地煞狂澜,吾引咎血,附魂还瞳,簌起!”
黑红色地煞结界在城西流转,阵眼中心,那位病秧子还直愣愣躺在灵柩里,不知自己的身体会借何人,哦不,哪位明王转世。
“拿去,为保万无一失。”小黑把缚魄网和结魄灯丢给玄宗旁支,喝声道:“别再给我耍花招,鬼车一事暂且不究,事关大威德明王转世之际,若有下次——”他做了个死的符咒,随即疾身消失。
“大威德明王在上!”玄宗旁支往各个方向拜了好一会,又缓了好一会儿,才急匆匆掐了个小人符纸去李家嘱咐。
“李氏孤女白念灼,我不仅要让畜生羞辱你,还要让你魂灭十八层地狱!”他狂怒道,余音一遍一遍在奇物行内回响,惹得十里八荒的鸟儿也叽叽喳喳地叫着。
不过,这一切担心,都不是多余的,他或许还不自知,到底谁的名字才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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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哈啾、啾啾。”连着打了几个喷嚏,白念灼醒了。
她记得,自己似乎晕倒在地,身体动弹不得,但还些许有神识。定是小五子,小六子趁主院迟迟没有动静,偷摸着把人扛回来。
还好啊,小五子,小六子从小就是四霁的专属伙计,平日里对他们都还算不错,关键时刻算有眼力见。
她活动着手腕诧异,昏睡这一日非但没乏力,反倒神清气爽。感觉身体倍棒,一拳打十个玄宗旁支都不成问题。
“改日定要请他们吃李记的蜜炙火腿。”她暗暗想着,话说,她到底昏睡多久了,现在是第几日?
她清了清嗓:“小五子,今日何日?”
小五子,小六子本就在外守着,听到她终于说人话了,急忙跪到跟前,双眼齐声泪下:“大小姐,你可算正常了。”
正常?把我干哪了这是,我一直很正常好吧。
见白念灼疑惑着,小六子赶忙解释道:“从你昏睡起,一直念叨着变小鸟,飞高高,变鹦鹉,叽叽喳喳地叫唤。”床边捣药的小五子扑哧笑出声:“还说要下辈子当畜牲。”
白念灼耳尖立马泛红,捏着被褥的手指咯吱作响:“依我看,你们两个才是绿毛鹦鹉,刚才还哭得震天动地……”突然揪住小五子的耳朵:“合着都是演的,这下,还敢不敢偷听了?”
“哎哟姑奶奶饶命!“小五子踮脚转着圈讨饶,小六子趁机把桂花糕塞进白念灼嘴里,甜香混着笑闹漫过昨日的紧张。
“戌时三刻还疯闹!”楠木门框被金丝履踹得震响,家母夺过糕点盘厉声喝道:“玄祭司派符传话,明日卬时西门出嫁,妆奁抬进来!”
四个丫鬟鱼贯而入,褪色锦缎嫁衣勉强绣着凤纹,发间零星点翠簪子还是几个月前四霁婚宴用剩的。胭脂特意调淡三成,唇色比寻常新娘少抿两遍朱红,倒衬得整个人一副病相。
陪嫁品也少得可怜,最底下压着去年中秋扔掉的缠枝莲荷包。白念灼垂眸由着她们涂胭脂,盘发髻,系腰佩……
前夜的光阴飞逝,东厨内,灶膛余烬映着白念灼蜷在柴堆后的身影,窗缝忽探进两个包袱角。
“大小姐,瞅瞅,是这些吧。”小五子,小六子踮着脚尖,把青布包袱抖开个缝,里头雄黄,桃木撞上铜币叮当响:“小的们几个不太识字,二小姐往日收着的稀奇物件,连桌角处垫脚的书本都给您带来!”
白念灼借着月光翻检,忽见包袱底压着半本《大梵经》。
“大梵经?”她捡起泛黄经卷,蛛网还黏着书页。寅时梆子催得急,她攥紧书角暗忖:就算今夜能擒住鬼车,四霁的魂魄怕也难全须全尾回来。
白念灼知道,没办法一天一夜救出四霁。可她知道,四霁的事,拖不得,柴家郎君一定是突破口。
但这一夜,不说反转,至少给她天灵盖当面来了认知上的沉重一击。
简单收拾了一番,白念灼对着家主家母郑重道:“再见。”
她隐约察觉到了,这一走,肯定是回不来了,因为她没有亲生父母,收养后也难以体会家的意义,可她懂一个道理,人是有铮铮铁骨的,这一点,男女老少都一样,同样,人是有礼仪与敬畏的,即使白念灼再怎么不喜欢家主家母,他们也养育了她一段时日。
灶房内,白念灼给他们做了几道爱吃的菜。家母喜欢的薄荷清汤,家主喜欢的炙烤羊肉,还有几份答谢小五子,小六子的蜜炙火腿,但谁都不知道她何时做的这些。
吃没吃到,无所谓,白念灼就是爱做菜。
要走了,作为一个人。
只求,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