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得很好看。
    ——白念灼在乐属国土一隅，通都北林子内第一次见到错金时，只是惊鸿一瞥，而后种种胜却人间无数。
    好看归好看，但她快要嫁人了，嫁一个活死人。
    是柴家那个传得沸沸扬扬的病弱少爷。通都谁没听过这段话本？听书的、唱戏的都爱讲：“通都西方柴家商门里，出了个少年郎，商才惊人、卦术通天，可惜身子羸弱如春雪。今儿个便说说这段命中注定的姻缘……”
    彼时，任玄宗宗主之位，玄无沁乘鹤游通都，玉冠博带，立于柴家商府庭前，微微颔首：
    “此症非常法可解，若想痊愈，只有娶城南李家的养女，她命属火，正好与你家郎君阴阳互补。”
    话音刚落，便掷出一枚铜钱进池子里。那池里原本游着的锦鲤，竟当场化作赤龙，一声震响腾空而去。
    街头巷尾的老人们也不耽搁，就爱唱这些：“一段姻缘起风云，商场风浪就此开。”
    简单说，就是他娶谁，谁飞黄腾达，他也能借势脱困、病得痊愈。
    白念灼被这些表面的夸赞弄的白天不敢出门，晚上又总是睡不着，如果可以的话，她都想随便找个人替自己嫁人，反正嫁给那位半死不活的，等哪天一命呜呼，就可以独享这夫家的大宅子了。
    听起来是很好，可内里总是会被诟病成寡妇的，说不定还得当老妈子伺候那一大家子。到时候本来是个娇滴滴的美人儿，不出三年也会变成黄脸婆。
    一筹莫展时，还真有人来替嫁了。
    眼下的盛世，自呼黎之乱几百年来，世间逐渐趋于太平。
    通都在乐属偏南方，还算暖和。
    可昨夜，也是她出嫁前夜。大风呼啸，白念灼梦见自己成了……菩萨？穿得衣冠华丽，却无庸俗之气。放眼望去全是求神拜佛的信徒。
    她突然觉得很爽。
    梦里放肆大笑，数着信徒献上的……团雀？
    怎么是只鸟，还是只肥嘟嘟的鸟？她两眼一昏，叫嚷着要真金白银，要金子，银子，要钱。气得无处发泄，梦里疯了般撒泼打滚，当起了邪菩萨。
    “我要烤了你，哇哈哈哈！不给我银子，就当过个嘴瘾。”
    正准备起灶做饭，梦里狼烟四起，是打仗了，可这关白念灼什么事，她要吃甜口烤团雀。无奈一支无情枪樱临门一叉，往白念灼脑门一敲，当场摔一跟头。
    不是梦里，是现实，白念灼的右半边脸摔破相，她把自己的喜事也摔没了。
    亲事推迟了几个月，家夫家母天天不是急自己就是急她们二姐妹，最后，婚事保住了，娶的不是她，是她妹妹。
    迎娶当天，她静坐铜镜前发呆，镜子里礼金堆积如山，身绣牡丹的嫁衣随意搁置在榻上，喜帕是不日前绣好的，凤舞龙飞的纹样听说是专门请的宫里伺候郡主和祭祀的绣娘不眠不休几个晚上，辅以金丝和珠翠才得以在出嫁前完工，针脚细密，寓意吉祥如意。细细清点，丹砂香炉，琉璃玉盏，青鸾步摇，更有一对凤冠霞帔，翠玉鸣銮的花状，一并串着红绿珠玉，华器琳琅。
    檀香渐渐升起，白念灼知道，不到一炷香，四霁马上就会替她出嫁。她难得不开心，亲近的妹妹都称她变了。
    “白念灼姐姐，今天是我出嫁日，你应当高兴的。”四霁轻轻摇晃白念灼，马上就走了，让她赶紧帮自己看看衣装是否有污点。
    见白念灼未动，只得又发出可爱的腔调：“莫不是嫌我抢了你的柴郎君？”
    “是是是，我抢了，没抢到。”
    白念灼起身同时暗自叹息，这本就是四霁的福气，她是商贾李家收养的孤儿，没有十岁之前的记忆，只知道自己名字可能只单名白念灼。算算天数，这个家的光阴也只有四、五年，家主家母甚是信佛，收养之初，有一卜卦老者曾言：“得此女，一切从简。”
    此时要是再不开心，难免被误会眼红。
    “嫁过去别亏待自己，该吃吃该喝喝。”
    白念灼整理着四霁穿在身上的嫁衣，
    “抬手。”
    “哎。”
    “脚，再抬。”
    “哦。”
    白念灼提着鞋子，帮她仔仔细细拂去灰，“在那，饭不合口，就早点报备，我给你做，规矩多，也别忍着，我给你兜，还有夫家要是敢欺负你。”
    “知道，要是不开心就回家。”她笑了一下，“见你。”
    “多嘴，不知道我做饭多好吃。”
    白念灼说到做饭，倒是想起梦里的甜口烤团雀，唉了一声，没吃到可惜。又想到，
    现如今，家主家母对她，称不上不好，饮食虽简陋也能吃饱，住宿虽偏僻但也寂静，其余一些家务事，本就是收养，多少做一些也是本分，况且李大少爷在都城澳华港学习祭祀，这等荣光说出去也可以给自己孤儿身份长面子，管家和妈妈们看主子脸色行事，一家人里只有四霁待她如亲姐妹，上树掏鸟，上房揭瓦，下水捕鱼，下地捉蝈蝈，去坟地里蹦跶，反正只要四霁在，什么稀奇古怪点玩法玩意，她都有胆去试试。
    “怎么又叹气，真嫉妒上了？”
    “是是是，嫉妒得想把你藏起来。”
    挺自私的想法，妹妹只能是她的，别人一碰她就不高兴。
    白念灼及笄之时，家母早早地张罗煤人，物色财气十足的好郎君，还特地请的玄宗旁支算生辰八字。她是离卦，本就是旺火象，煤人说，柴家郎君是金命，本就身子骨弱，坎坷虽说不上，可还是不能直当火克，四霁就不一样了，八字无一不合，择吉日当道神仙还是难得的红鸾天喜当道，红鸾天喜——婚嫁喜庆，婚姻和谐。加上几个月前右脸摔破相了，就是现在好了，也已经错过了。
    于情于理，顺理成章，四霁成了出阁闺女。
    她本就无意，谈何嫉妒？只是，近来老有些许不安，感觉一切都过于顺利了。
    风起，步摇与烛火一起摇曳，忽明忽暗，即使象征着美好爱情的青鸾，金丝银缝，红绿交织的错落间，也忍不住发出离别的呜咽啼哭。
    宾客们零散就座，言笑盈盈，互相开着今日的玩笑。
    “真是一阵扰人的风！莫不是那罗刹饿鬼。”
    “切莫胡掐，这里是乐属，有玄宗宗主和司徒大司命在上，普乐属所在，有的只是人道。”
    谈笑间，四霁被几个妈子催促着上轿，朱漆红木，彩缦低垂，四周铜锣震天。
    高嫁低娶，应当是高兴的。
    可白念灼就是很难高兴起来，还没来得及一起去乐属的都城好好逛逛，看看书中描绘的繁荣港澳华，医都卢中寺，再不济，可以去最近新开的奇物古玩行，据说里面都是些自呼黎之乱遗留的器物。放在现实，甚至，都来不及道别。家里面，唯一一个顶顶好的四霁就真的离开了。
    这下子，白念灼晓得，她为什么不高兴了。
    暮春微寒，她记得，马上到四霁生辰了。四霁是谷雨生的，阴雨绵绵的四月，只有她出生的那天，天气放晴，故取一字为霁。
    明明在一起的时候嫌她吵得耳根子疼，一天能说上八百句废话。可真到了分开的时候，才发现日子也安静得过了头。
    “好无聊啊……四霁在的话，肯定早就拉我去新开的那家古玩店逛一圈了。”白念灼盯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手里转着那枚从古玩摊上淘来的小玩意，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笑出声。
    那是一枚雕着夜叉纹的降魔杵，还有三枚据说能避邪镇宅的“中央不动明王钱”。她想着，要是四霁在，肯定眼睛都亮了，说不定还能拿它们来编个什么故事唬人玩。白念灼心情一好，干脆拍了拍桌子，打定主意：“干脆给她一个大惊喜好了，等她回来一定吓一跳。”
    只是世事总是难料，偏偏是替嫁，偏偏又是四霁。
    才嫁过去几个月，赶上一夜惊雷震天。那一夜之后，四霁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连个影子都找不见。
    她的夫君也死了，死得古怪，人没外伤，身上干干净净，内脏也没有任何问题，可就是活生生地没了气息。更怪的是，几天下来，尸体一点都没有腐烂的迹象。
    偏偏天也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似的，黑云压城，日夜不散。
    而四霁，就这么彻底消失了。
    唯一一个顶顶好的四霁就这么从别人口中消失了。

    作者闲话：

    食用指南·
    1.本文参考《易经》《梅花易数》等多种佛教思想。咕咕也会点算卦哈哈哈
    2.男女主是he，双向救赎，一些看起来类似单元剧的人妖相恋，都会有番外的。
    3.初来乍到，请多关照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