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旧酒新命,北岭之约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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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暮时分,众人终于步入观河城南门。
    这座南岭以北的第一大城,果然名不虚传。城门高耸,车马如织,人流如潮,街道两侧酒肆茶坊林立,吆喝声、笑语声此起彼伏,江湖人物与市井百姓杂处其中,交织成一幅繁华而又躁动的江湖图卷。
    林逐云第一次真正走进如此热闹的江湖城镇,不禁驻足片刻,望着街头叫卖的孩童、披剑负刀的浪人、胡吹乱侃的镖头与说书人,一时竟有些恍惚。
    “喂喂,小子,愣什么神呢?”童真人咬着糖葫芦凑了过来,拍拍他的肩,“你不会真没见过这么多人吧?”
    林逐云回过神来,低声道:“见过市集,但……从未见过如此江湖气。”
    静子轻轻一笑:“这是人气。市井之下藏龙卧虎,江湖之中亦有市井烟火。”
    疯子蹲在路边看街头卖艺的杂耍,忽然念了一句:“城中有剑气,笑里藏杀机。”然后自顾自鼓起掌来。
    破子皱眉看了他一眼,不作声,只微微侧身,警惕地扫视过街角那几个正打量他们的黑衣人。
    独孤休走在队伍最前,神色如常,目光却比往日更深沉几分。他在街口略作停留,与一名候在路旁的天道盟弟子低声耳语几句,那弟子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折返回来,道:
    “回禀盟主,”栖凤楼”尚在,掌柜已换,但老东院后堂仍保留。”
    独孤休微一点头:“带路。”
    静子望向林逐云,低声道:“这家”栖凤楼”,据说曾是独孤前辈年轻时常驻之所。”
    林逐云微讶:“他不是……向来住山?”
    静子嘴角微扬:“你以为人人一出生就住山里吗?”
    童真人听得笑出声来:“这话说得好!你师父当年也风流着呢,喝酒打架样样不少,我还见过他背着剑睡在酒坛上,梦里都念着”再来一碗”。”
    林逐云听得尴尬,正不知该如何接话,前方天道盟弟子回头唤道:“几位请随我来,栖凤楼在前街第二坊转角。”
    穿过数条巷口后,众人在一处三进深宅前停下。院门虽旧,却打扫得干干净净,门匾上的“栖凤”二字略显剥落,却仍有一股旧日风韵。
    独孤休望了片刻,才缓缓踏步而入。掌柜早已候在堂前,见状连忙迎上:“客官是……啊!是……独孤前辈?”
    独孤休轻轻点头,语气淡淡:“东院与后堂,不必招待他人。”
    “是是是!立刻安排!”
    众人依次进屋,甫一入内,只觉与街头喧嚣顿失联系。后院小楼清幽古雅,旧石铺地,藤花绕栏,颇有岁月静止之感。
    童真人率先瘫坐于一张长榻上,长舒一口气:“唉——总算不是野地里扎堆了,今晚我得泡上两壶好酒才像话。”
    破子则开始检查房屋出入、窗角通道,疯子对着墙角旧木雕研究了半晌,低声自语着什么。
    莫玄微走至院中角落,将随身包裹轻轻放在石凳上,微微舒了口气。
    林逐云走近几步,本想开口寒暄,却见她正仰头望着远处屋檐飞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姑娘,”他最终还是开口,“你平日……常来这观河城?”
    莫玄微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如水:“路过几次,从不久留。太热闹,不适合静心。”
    林逐云笑道:“我却觉得这地方比想象中安稳些,或许是第一次见这般大的城镇,反而觉得新鲜。”
    莫玄微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淡然:“新鲜是因为你心未静。”
    那话说得不重,却仿佛风过心湖,激起一圈涟漪。林逐云怔了怔,忽觉像被她看透,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他不由望向前方,只见独孤休立于屋檐之下,身影修长如剑,静静凝望着夜色沉沉的庭院。风起处,他白发微扬,衣袍轻摆,神情无悲无喜,唯有那目光,似在风中微颤——仿佛眼前这片夜,是从某个久远梦境里吹来的。
    夜已深,月上中庭,栖凤楼后堂灯火微暖。
    一桌粗陶饭菜,几壶清酒,众人围坐在厅中。今日跋涉颇久,众人虽无言欢饮,却也各自吃得尽兴。
    童真人早早便将一壶酒揽在怀里,嚷嚷着:“城里酒终归比山水强多了……唉,可惜糖葫芦不配热酒,真不合适。”
    静子浅尝几口,随手摇扇驱蚊。疯子抱着碗不言不语,一口饭一口菜吃得飞快,破子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神情沉稳如山。
    饭毕,众人各自坐定休息。厅中只余几盏灯火,光影斜斜映在木桌与旧壁上,泛出一丝恍惚的暖意。
    独孤休坐在上座,并不饮酒,只是缓缓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目光落在空酒坛一隅,似在回想什么。
    掌柜见状,低声笑道:“前辈,您还记得么?当年您与林公子曾在此喝过一夜……那天咱们关了门,只为你们两人留这后堂。”
    林逐云闻言心神一震,抬眼看向掌柜:“您是说……我爹?”
    掌柜颔首,脸上露出几分敬意:“那时我还只是个小二,只记得您父亲酒量极好,但性子直,喝着喝着就拍桌子要比剑,被独孤前辈按住了手,骂他”醉了也不安分”。”
    童真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像!这脾气,真像!”
    独孤休笑而不语,片刻后才缓缓道:“当时你爹提议来此一醉,说”若再不喝,就快忘了这江湖的滋味了”。”
    他说着,抬眼望向众人,语气忽然低了几分:“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喝酒,也是……最后一次。”
    厅中一时沉静,林逐云心中泛起无名感触,似乎父亲的影子忽然间就坐在了这酒桌前,只差没有发声。
    独孤休回身,道:“你父一生,不求名利,只喜欢游荡江湖,行侠仗义,一身傲骨。”
    “只可惜……江湖太深,愿太远。”
    他缓缓坐回原位,语声一转,已不再沉重:“也罢,今夜不谈哀伤。你若真想知你爹的故事,将来还有得你听。”
    童真人靠着柱子眯起眼:“别等以后,今晚就接着讲嘛……我爱听这些旧帐。”
    静子轻声道:“讲一点也好,逐云应该听。”
    大家的目光望来,独孤休沉吟片刻,终点头道:
    “那便接着说——从我们结识之后,如何踏上寻霜饮之路讲起……”
    独孤休目光微垂,语气低缓却清晰:
    “也就是那一战,后来被江湖人称作——”北岭之战”。”
    他顿了顿,似将心绪从远处缓缓拉回。
    “我们在破庙结识后,一路风尘仆仆。他虽带伤,却执意痛饮,说江湖再乱,也要先醉一回。”
    “那时我们在栖凤楼歇息修养,不过数日,他的伤便好得七七八八。他还打趣说,”几壶烈酒下肚,比汤药管用多了”。”
    “伤一好,我们便启程,直奔北方。”
    独孤休的目光渐渐凝定,语气亦随之低沉:
    “我告诉他,近年每当面朝北境,剑意便隐隐波动,仿佛有物在召我。”
    “那不是幻觉,而是剑意所牵。”
    “霜饮,很可能……就在北岭寒渊。”
    “你爹听完,只回了一句——”那就明天出发,我伤已经好了。””
    “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赴一场酒局,而不是踏入风雪凶险。”
    “翌日清晨,我们便启程北行。”
    “转眼半月,风尘仆仆,却也行得畅快。”
    “沿途山路险恶,百姓困苦。遇山贼掳人,我们破寨救人;遇贪官敛财,便揭榜投文,夜入府衙讨个公道。”
    “你爹那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无论是匪是官,只问对错,不问惹得起惹不起。”
    独孤休语声微顿,目光沉了几分:
    “只可惜,那时我们未曾察觉——所行所为,早已落入堕月宫之眼。”
    “我们一路向北,风雪渐重,山势也越来越险。”
    “再往前走,便是北岭之地——天寒地峭,万物寂然。”
    “而我的剑意,也在那时变得格外躁动,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寒渊深处回应着我。”
    “霜饮……就在那一带了。”
    “行至一处寒岭断崖,天光昏沉,四野皆寂。”
    “我转头对你爹说——”霜饮在呼唤我。””
    “”就在这断崖之下。””
    “那一刻,我的剑意几乎控制不住,仿佛隔着万年冰层,也能听见剑鸣低吟。”
    “你爹没有多问,只是点头便要寻路而下。”
    “就在我与你爹准备循崖而下之际,山风忽转,一股炽热之气扑面而来,仿佛整座北岭寒雪,皆被烈火蒸腾。”
    “雪未融,气已燥。天地间升起一股血焰之息,像有无形火舌在群峰间舔舐燃烧。”
    “雾中,数道宫装人影自火气中踏步而出。为首一人红衣如血,长发飞扬,眼眸透红,手中长刀正缓缓燃起猩红火焰。”
    “血中生火,火中藏魂,那是堕月宫镇宫之器,亦是江湖上令人闻之色变的神兵之一—焚寂刀。”
    “手持神兵的正是堕月宫上任宫主——堕月圣母。”
    “她看着我们,说了一句——”霜饮藏匿百年,如今被你寻至,倒也省了我一番功夫。””
    “当时我未得霜饮,只凭剑为战。焚寂在她手中,《焚影刀法》配合《朱焰血经》,一出招便是焚骨灼魂之势。”
    “我与她交锋七八合,便觉力不从心。她每一刀未至,火焰先逼,灼人肌肤,几如炼狱。”
    独孤休眼中闪过一抹锐意:“我生平首次,在战斗中觉得自己剑太轻——那一战,是我第一次明白,神兵之名,并非虚传。”
    他顿了顿,望向林逐云,语声忽低:“你爹当时……独自挡住堕月宫七名宫女,那些人虽不是顶尖高手,却刀法狠辣,配合默契。”
    “他以《傲骨诀》强行硬撼,初时还勉力周旋,后来寡不敌众,终是肩腹受创。”
    “可即便如此,他咬牙硬撑,只为让我无后顾之忧。”
    “她一刀斩至,我提剑挡之,那一瞬,我的剑身剧震,竟被焚寂生生斩断。”
    “那一刹,我只觉虎口震麻,血气翻涌,人也被逼得连退数步,几乎立不稳。”
    他深吸口气,望向桌上斜落的酒光,像在注视那断剑碎影。
    “你爹此时也抵至身旁,肩头血染衣衫,仍强提内劲挡下宫女合击。”
    “可敌众我寡,我们已被死死压制至崖边。”
    “那崖……万丈深渊,脚下是寒风如刃,身后再无退路。”
    “我当时心知,再战不过数招,非死即俘。”
    “可堕月圣母没有立刻杀我们,她笑得很冷,提着焚寂缓步逼近。”
    “她冷笑着说:”你们有情有义,本宫敬你们是条好汉。若愿跪下交出神兵线索,或许可得活路一条。””
    “我未答,只是看了你爹一眼。”
    “你爹笑了,笑得极淡,说了一句:”既是断路,那便破路。””
    “我抓住他手臂,两人一跃而下——跳入那寒渊。”
    说到此处,独孤休缓缓收声,仿佛将那一段风雪中的往事重新收回剑鞘。他抬眸望向林逐云,眼神深邃如沉夜:“那一跃之后,是生是死……全凭天命。”
    厅中灯影摇曳,无人言语。
    林逐云垂首,缓缓握紧了拳。他未曾亲历那场北岭之战,却仿佛在这一夜,真正踏进了父亲的背影里。那断崖之下,风雪未息,焚火未灭,似仍有一人伫立其间,默默注视着他。
    童真人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服气:“你爹也是疯了,哪有人跳崖之前还笑得出来的?”
    静子轻声一笑:“世人多畏死,唯有傲骨之人,将生死看作一念之轻。”
    疯子坐在角落,忽而低声呢喃:“崖下是雪,雪里是血……血不凉,骨不折。”
    莫玄微垂眸不语,指尖轻触茶盏,半晌才淡淡道:“世人都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有些路,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一念之跃,落下的是路,抬头已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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