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串珠暗渡丘貉去香桂明露两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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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荣海最近得了个新官儿,家里喜气洋洋。大儿子苦读多年一朝进举,卧床几年的老母亲竟能站立行走,二女儿在众多小姐中也算是得了些脸面,小儿子不到一岁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恭喜恭喜”,连他不苟言笑的妻子也说,“这一遭喜事,可是连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他自己更是觉得稀奇不已,县令这种正七品的芝麻小官当上了,居然也有一日能飞黄腾达,受人献媚。昔日的同窗纷纷来拜会,拿出自己最好的礼物奉上,指望着哪怕有一日也能平步青云。
“德在啊,我大老远从佟洲跑过来,就是为了向你贺喜,这些年来我总是记得你我当时同在学堂的情分……”
“德在你还记得我吗,那年我替你吃东西打掩护,结果咱俩都挨了打……”
“见过冯大人,您是贵人未必见过我,我是您家前院的郑伯,有一次令爱贪玩迷了路,还是我给您送回来的。”
冯荣海从早应付这些人到晚,虽说都是些身份不高的人,但说得这些吉祥话放在谁身上不爱听。他累得靠在了椅子上,看着发妻还在那借着烛光在那绣衣裳,忙支使道,“天天就知道绣你那个破衣裳,给我沏壶茶去。”
“没茶了。”
“你说什么?”
冯荣海的发妻把绣一半的衣裳“啪”得一甩,“你这几日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进了屋给你拍马屁献殷勤,你连口茶喝都不给?”
冯荣海气得骂骂咧咧,“败家娘们,连口茶都剩不下,迟早休了你!”说完走出了屋子向右厢房走去。
右厢房的景象截然不同,一个娇俏的美人上来便黏腻地喊着大人。与平常喊得老爷不同,叫得冯荣海心花怒放,一把搂过抱到床榻上,纱帐还未拉上便传来了莺莺燕燕的娇吟声。
“冯荣海,门口有人找你。”李兰香推门而入,一句话冷冷的传来。
冯荣海像是被泼了盆冷水,破口大骂道,“败家娘们,你不会替我处理处理!”
话没从嘴边出来,李兰香早就走了。
冯荣海急忙穿上脱了半边的衣服来到正厢房,一看不知道,吓得他差点没在在门口扑腾一下跪下。
“郭大人哎呀郭大人,您提前来怎么不知会小的一声,你看小的这家里,能装得基本都装起来了,实在是破落不堪,怎敢劳驾大人您亲自跑一趟?”
郭兴林坐在椅子上呵呵一笑。
“冯大人不是要去溦洲当县令了吗,我也来给大人贺个喜,想来没有叨扰吧。”
“没有没有,您来寒舍,是小的一家人的福气,怎么能算得上叨扰呢?郭大人真是客气,这大人二字小的实在是不敢当啊……”
冯荣海只在薛镇贵的府上见过几次郭兴林,基本都是在座上听为多,很少说出自己的见解。可这人官不低,又和薛镇贵穿同一条裤子,他自然不敢懈怠。
来的目的先别说,就干巴巴的在那坐着就不是那回事,冯荣海高声叫着李兰香。
“夫人,夫人,夫人!”
李兰香凶巴巴地从侧屋走出来,“干嘛呀!”
冯荣海压低嗓子使着眼色,“这位是郭大人,朝堂上算是鼎鼎大名,你还不快给大人沏茶去?”
“刚才不是就跟你说了吗,茶叶没了,一天只想着跟……”
冯荣海气得脸煞白,生怕这死娘们儿多说一句就秃噜嘴了,把他发家致富娇娘美妾的美梦全泡汤了,赶忙把她往外推。咬紧牙关放了句狠话,“你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郭兴林看到这一出没生气,眼神里平静的翻着波浪。“呵呵呵,我可算不上是鼎鼎大名,不过是在皇上面前搏了几次脸面罢了,令夫人当真是性情中人,冯大人不必生气,我此次来也并不是为了这一口茶的。”
冯荣海见郭兴林并未计较,赶紧得了便宜开始卖乖,“郭大人,您里边请。”
二人步入里头的小间,空间不大,中间摆了张小木桌,两人落了座。门被关得紧闭。
“大人,您有何事吩咐,这啊……现在就咱俩了。”
郭兴林呵呵一笑,“我此次来,主要是为了临走时提醒冯大人几句。”
“你我都是在薛相手底下做事,自然都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薛相年少时便与杨明王情同手足,与丽贵妃自然是不用说。”
“丽贵妃天生丽质,家室也不比当今皇后差,哎……就是可惜啊,时运不济,二皇子才聪卓绝,就是这身份上……不说也罢,那人自生下来就被废弃了,同庶人无区别,但皇后与宋尚书那边还总是抱着些侥幸,毕竟身份贵为嫡长,盼着能有一日重回朝堂。”
郭兴林前倾身子,嘘声说道,“总要有个正当的理由不是?”
冯荣海的嘴角像僵住了一样慢慢抽搐一样的上扬。
“原是此事,小的明白了。”
郭兴林从怀中掏出了一串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串,晶莹剔透,触手生温,还有一股独特的淡香。
“这个手串啊,不是代表丽贵妃,也不是代表薛相,只是我,”郭兴林着重地咬了这个”我”字,“对冯大人即将高就的锦上添花。”
冯荣海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手串,嘴上紧叨咕着太珍贵太贵重要不得,低着头,眼睛不断的向上瞟着那手串,几次下来后瞠目欲裂。
郭兴林把手串塞到了冯荣海的手里,冯荣海做足了表面上的半推半就,拿到手对着珠子哈了口气,往前扽了扽袖子好好擦了一通。飞快的眨着眼睛,“咦,好东西!好东西!”
郭兴林把如此作态全尽收眼底,心里陡然起了些凉意。压着椅子起了身,沉重的在冯荣海的身上一拍。
“冯大人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中了探花,本大人先走了,冯大人自便吧。”
珠子上的水汽还没散去,冯荣海听到这话慌忙起身,却还是万般舍不得这珠子。放在桌子上又觉得不放心,拿在手里又不知道该怎么跪下。单手抻着手串把五指撑进去滑在手上才跪下拜别。
月挂东窗。冯荣海把弄着那珠子是怎么也睡不着,小妾的房中也不去了,他把珠子放在旁边空空的榻上,又拿起来趁着无人轻轻地啄了一口。他总觉得这股奇特的香味……是股女人香。
宋祈安寅时末卯时初便早早起了。他悄悄地瞄了一眼白如玉的房中,空无一人,被褥在床榻上叠好,没有摊动的痕迹,小窗是紧关着的。
他起来后拖着身子好好的用布擦了遍房中的地秤,约过了半个时辰,他又往白如玉的房中看了一眼,依旧没人。又抄起堆在一起的一件件衣裳,在瀑布涧边仔细浣洗一通。
等他把衣裳拧干搭在较低干净的树杈上时再转过身时,小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放满了一盘盘的菜,热腾腾的冒着气。灶台也是热的。
他吃完之后又去洗刷碗盘,直到日上三竿,白如玉还是没回来。
白如玉昨晚是挂在千藤上睡的,没控制住还是喝了些酒,无数的花瓣铺落了他一身。酒壶挂在上头的树杈上,倾斜着,再没有半点洒下来。他换了身鹅黄的衣裳,粗梳细篦了几遍头发,趁着宋祈安洗衣的功夫落地煮了饭菜,最后提了些米肉油盐。他要去见一个人。
一步百里,飞光拓影,鱼石不惊。正对着一片终年常翠的密林。又走了数百步,拨开层层的垂叶后,一座简陋的茅草小屋才显现。
茅屋面前有一条规整的小溪,哗啦啦地冲着见底的石头,无头无尾。一个约三十左右岁的女人蹲在溪边,身材较为健壮,袖子高高挽起,用力的搓着手里的衣服,双手搓得红润。
白如玉轻唤了声,“春姐。”
焦春桂听到声音,忙把洗一半的衣裳松手掉在小溪里去,腾的站起身跑着迎接。
“公子,你又来啦?”
白如玉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春姐,我上次带的药你可都用尽了?我看你一早便在溪边洗衣裳,还没吃过早饭吧。”
焦春桂又连忙摆着手,把白如玉的两个问题都并在一起回答,“不用了不用了,公子,我自己来吧……”
白如玉瞥了一眼灶台,灶膛里的燃剩的灰早就飘得不剩多少了,没顾焦春桂的劝阻,淘米煮菜,又在离灶台不近不远处搬了个小凳。
焦春桂把衣裳洗干净拧干,坐在了小凳上。还没出锅已香气扑鼻。
火势正好。“春姐,”白如玉拉过焦春桂的手问道,“你这伤口可都好些了?我看你这气色是好了不少。”
焦春桂苦涩的笑了笑。“公子,我还是要多谢你……三天两头的往我这跑……珠儿……还好吗?”
“我偷着去看过几次,珠儿很好……”白如玉欲言又止,“只是……”
焦春桂把头稍微抬起了一些,阳光洒在她脸上显得无限的忧伤。
她苦涩的咧了咧嘴,“除了他,再不会有人再对我的珠儿这般好了。”
说完这话,焦春桂垂头耷脑,相当沉痛。
白如玉见状于心不忍,又拉着焦春桂闲唠着溦洲各种各样好玩的事。
焦春桂不时会发自真心的笑笑,却转瞬即逝。眼周红红的,像是沁了血。
饭菜熟了,两人也都落了座。白如玉的嘴还是没停,看着日渐升起的太阳,才忽然想起,他此次来是来告知一件事的。
“对了春姐,林栋今天给我来了书信,他说他大概今天就该到了。”
焦春桂闪过喜色,语气确是难过的。“栋儿……他还是来了,他还是想着我这个姨母的。”
“你是养过他的人,他当然会记得,眼下……这诸多的事情也都算是解决了吧,春姐,何不放下?”
“是啊,此事发生快要到半年了,珠儿和他也去了别地,李县尹也罪有应得,我还纠结个什么劲儿?”焦春桂潸然泪下,哽咽着倾泻汪洋,“还不如跟栋儿开始新生活……”
白如玉用衣袖给焦春桂擦着眼泪,他也是心疼不已。哭出来总是好些的。
树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白如玉警觉地把焦春桂护到身后。
一只粗糙的手拉开树林的最后一层屏障。
全身上下都用狗皮、狐皮裹了个密不透风,头上还顶了件狗皮帽,是张老人的脸,褶皱里青斑遍布。一双藏在松弛的皮肉的眼睛怒目圆瞪。
白如玉感到诧异,这是江南。
“林……栋?”
林栋扯下脸上的皮,一张俊朗硬挺的脸露了出来,又是一步冲到了被护在身后的焦春桂面前。
“姨母?你哭了?”
林栋瞪向白如玉,“你弄的?”
话音刚落就扬起了拳头,白如玉惊愕之余抬起手挡在身前,饶是他反应快还是被强大的真气推出了十几丈远。
焦春桂站起身,怒喝道,“栋儿!住手!”
“白公子是你姨母我的恩人!你还不住手。”
林栋狐疑地瞥了一眼白如玉,自言自语了句,“难道不是你弄哭的?”还是跟着焦春桂进了屋。
白如玉见着两人多年未见想来也是有许多话要说,但他这一走春姐定不会心安理得。好在林栋眼光还是有的,把他推到了一处山崖边。
他悠闲地信步走了许久,背后刮过一阵风,林栋站在他身边。
“对不住。”林栋道。
白如玉当然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笑着打量着林栋,发现他把那一身的皮换了下来,换上了江南这一带的常服。大抵也是春姐让的。
“不穿你那一身了?”
林栋也不管白如玉这话到底是那层意思,总之,是他错怪白如玉了。
“你我从小认识,你应当知道我一向讨厌欠别人人情,县尹是我杀的,你又为什么横插一脚?还跑去长宁认了罪。”
“我也有我自己的利益所需,你不必谢我,你也说你我从小认识,想来也记得我去你家吃过饭。”
林栋严肃地盯着白如玉的脸,“你别告诉我,你要犯江湖那唯一一条的规矩。”
白如玉没思忖好该怎么答。好在焦春桂跟了上来,打包好了包袱,向这边招了招手。
林栋又是一步飞快的冲了过去,把没多少的包袱扛在了身上。
“姨母,你怎么跑过来了?”
焦春桂的神色明显比刚刚好了许多,“哪就那么金贵了,我们栋儿真是长大了。”
“白公子,这些时日真的,真的谢谢你,现下我和栋儿要走了,我……真是无以为报。”
林栋用真气团了个冰簪,晶莹剔透。
“知道你臭美,有缘再会。”
白如玉把簪子放在手里,感怀的到了别。
正午的太阳越来越高,将林子照得脆生生的绿,早晨的露水荡着余波。小溪哗啦啦的流得也生劲了,石头咣啷咣啷的大肆翻个。两人身上也添了层金光,灿烂的向白如玉扬了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