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暮大人求见。”
    沈无虞拿着书的手一顿，“哪个暮大人？”
    因为贪墨案一事，朝中人对沈家避之不及，他醒来快半月，都没有一个人前来，这暮大人是谁？
    柳伯掏出拜帖，递给他：“公子这些年深居简出，不认识也不足为奇，他是老爷以前的门生，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公子能破局，这位暮大人可谓是功不可没。”
    他接过拜帖，一股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
    是他！
    柳伯说，当时沈胤清入狱，暮云声便上奏替恩师辩驳，紧接着是他也被抓进诏狱，暮云声连夜集结清流，上书皇帝弹劾东厂裴无垢滥用私刑，加快三司会审。
    沈无虞没有说，那晚他差点病死是因为暮云声的药救了他，那份账册放的位置也是暮云声告诉他的。
    暮云声站在门口看着桌前的少年垂眸深思的模样，他勾起嘴角。
    老师这位深居简出的独子当真是块璞玉，让人忍不住想要剖开来看，内核是否如外表般晶莹剔透。
    “进来吧！”沈无虞站起身迎上来，习惯性地伸出手，“你好，我叫沈无虞。”
    他这动作一出，暮云声微怔，却极快反应过来，学着他的动作伸出手，两人指尖轻轻相握。
    沈无虞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动作不妥，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看着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没有酸儒的迂腐之气，一身青衫倒是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两人入座后，沈无虞率先开口：“该是我去拜谢暮大人，我本来还想等事情过去，我亲自上门拜谢大人。”
    暮云声端起茶水轻轻啜了一口，这才抬头轻笑：“沈公子客气，暮某理解，这不暮某亲自上门了。”
    “诸事种种，多谢暮大人。”
    沈无虞垂下眸子，思绪回到那夜诏狱。
    那颗保命的药，还有他不知道的内幕，以及那件保暖的披风。
    两人相视一笑，暮云声赞叹道：“沈公子聪慧过人，暮某佩服。”
    沈无虞知道他说的事什么事。
    其实那晚他刚翻开书，那熟悉的触感袭来，他也有很匪夷所思。
    因为他大学学的法律，对盲文也要求掌握，而那本《齐律疏仪》，在文字的背后是一般人看不懂的盲文。
    原主自小身体不太好，也就是现代的先天性心脏病，沈无虞母亲早逝，他也没有续妶，就只有沈无虞这一个独子，他本也没打算让唯一的孩子涉足官场，也就不会和他说关于朝堂的事。
    沈无虞从盲文的背后得知，沈胤清担任运粮使是刑部尚书吕怀素背后促成的，然而作为世族大家的吕怀素向来和清流党的沈胤清政见不和。
    偏偏沈胤清运送途中没有检查粮食，在送到军营验收时才发现大米粒掺杂大半砂石。
    他被压解回京下了大狱，没等三司会审就死在大牢。
    明显就是有人灭口。
    最有意思的是吕家和东厂督主裴无垢私交甚深。
    其实他也赌了一把。
    赌陆沉舟的决定。
    陆沉舟是皇帝亲信，皇权的拥护者。
    裴无垢则是宦官，本该安于宫廷内务，却把手伸到朝堂。
    两人之间的党政一触即发。
    “其实暮某今日前来，是有件事要告知沈公子。”
    沈无虞想到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么敏感的时期，暮云声不会是闲着没事干特意跑来和他一个不熟的人叙旧。
    他拿起茶壶把茶水续上，才轻笑，“暮大人既是父亲的学生，就不用沈公子沈公子的叫了，叫我名字就行，我猜，暮大人想说的事和沈家有关，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和我有关。”
    暮云声俊眉微挑，“那暮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无虞，三年一度的秋闱即将开考，陛下下旨开恩科，特准寒门学子“自荐入试”，裴无垢推荐你作为寒门代表，陛下准了。”
    沈无虞眉心跳了跳，原来是这么回事。
    只是秋闱春闱这么重要的国考，按理来说就算吕家倒台，也会有其他世家掺和其中，怎么着都轮不到他掺和。
    看来这位东厂督主是下了决心要把他拖下水啊。
    “陛下有意重整朝纲，秋闱是第一步，裴无垢把你推到这风口浪尖上，看似是泄愤，实则不然，无虞，如今老师不在了，你一个未及冠的少年要担起沈家，还要独挡明枪暗箭，实属不易。”说着，暮云声掏出怀里的玉佩递给他，“这是暮府的腰牌，往后你若有难处，可随时来幕府找我，暮某虽然官职低微，却是会倾心相护之人。”
    沈无虞接过腰牌，其实说是腰牌，实则是一块通体雪白的玲珑玉，放在握在手心冰冰凉凉的，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他收起玉佩，朝着暮云声拱手行了行礼：“多谢暮大人。”少年清脆的声音如翠鸟啼鸣。
    暮云声笑笑，“老师既把你托付于我，于情于理，我都该护你周全。”
    事发前夕，沈胤清忽然找上他，交代种种厉害关系，最后就是让他帮忙照看这个孩子。
    果不其然，第二天户部就传来老师被下诏狱的消息。
    而在他想办法救老师时，老师在诏狱被人杀害，还被凶手做出畏罪自杀的假象。
    老师刚故去，东厂便迫不及待地将沈无虞抓进诏狱，本以为养在温室里的菟丝花进了诏狱那样的地方，恐怕会吓得胡说八道，影响他的计划。
    那夜他走进诏狱大牢，起先只是单纯的不想辜负老师所托，直到他看到墙壁上连他都未曾考虑到的局势，他这才临时起意决定留下线索。
    或许这朵不谙世事的小百花，能结出不一样的果。
    暮云声离开时，又给了他一颗冰肌丸，让他在不舒服的时候吃。
    沈无虞凑到鼻尖闻了闻，原来那晚他吃的药是这个。
    沈无虞盯着手里的药丸陷入沉思。
    他想了很多。
    暮云声说那日他昏迷后，皇帝不止罚了吕家，锦衣卫指挥使陆沉舟因扰乱公堂被打了五十大板，禁足一个月。
    参与贪墨案的裴无垢罚俸禄一年，伸到朝中各部的爪牙被挨个收拾干净。
    起先他只是以为这是皇帝的制衡之术。
    如今静下心一琢磨，这么一个明显不过的栽赃嫁祸案，实则大有玄机，他甚至怀疑沈胤请的死是不是皇帝所为。
    借清流官员一命除了拢固科举命脉的吕家，敲打了涉及军权的锦衣卫，拔出东厂伸到朝堂的爪牙，让清流官员踏入世家打压的困境，两相制衡。
    如今又打算借裴无垢之手让他成为改革新政的活靶子。
    这位年轻的帝王当真是好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