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光白得刺眼。
    温则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酸涩得像是被人撒了一把沙子。右下角的时间显示22:17，整层楼只有几个人工位的电脑主机在运转，空调不知何时已经关闭，密闭空间里的空气变得浑浊而沉闷。
    “行政那群人能不能别这么抠啊，还有人在呢就关空调！”隔壁工位的同事传来哀嚎，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打开桌子上的小风扇，“我真服了，给老板省什么钱啊？”
    温则已经习惯了，手指机械地在键盘上敲击。用力眨了眨眼，伸手去够桌上的咖啡杯，杯底只剩下一些冰冷的褐色残渣。他仰头将最后几滴苦涩的液体倒入口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半小时后他终于敲下最后一行代码，长舒一口气点了提交按钮。
    屏幕上“上传成功”的绿色提示框跳出来时，温则瘫在椅子里几乎要哭出来：“终于能下班了……”
    关机时电脑发出疲惫的嗡鸣声，隔壁的同事抬起一张苍白的脸：“你搞定了？”
    “吓我一跳，鬼一样！”温则被突然的声响惊到，又被那张灰败的脸吓到。
    “切，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去？”同事又低下头和代码做斗争。
    温则摘掉眼镜站起身，全身的关节都在咔咔作响，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再不走要死在这了。”
    电梯镜子里的男人让温则愣了一下，这个面色灰白、眼圈乌黑、衣服皱得像抹布的人是谁？帅哥哪去了？
    他下意识伸手抚平头发，“艹。”
    走出写字楼，初秋的夜风带着几分凉意。
    温则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胃里空荡荡的，有点疼。他深吸一口气，除了灰尘味什么也闻不见。
    地铁站里零星几个晚归的人，全都和他一样，眼睛里写满疲惫。温则站在黄线后，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心想这要是像日本的轻轨一样没有围栏，每天不知道得有多少人跳下去。
    多耽误人上班啊。
    “欢迎光临。”便利店的自动门发出机械的问候。
    温则径直走向冷藏柜，手指在各种各样的便当和饭团上游移，最终他选了一个打折的照烧鸡排饭和一瓶矿泉水。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十几条未读消息，他忽略过去，付了款。
    “需要加热吗？”收银员是个满脸倦容的年轻女孩，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
    温则点点头，看着她将便当放进微波炉。
    等待的三十秒里，他盯着收银台旁边架子上的彩票广告发呆，“改变命运的机会”，粉色的标语如此宣称，上周他也买过一张，中了二十元，然后又全部reinvest进去了。
    “叮”的一声，便当热好了。
    温则接过塑料袋，听见收银员例行公事地说“谢谢光临”，就像他例行公事地点头回应一样。
    温则出门后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选择跨步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点开手机，除了购物软件的推送就是信用卡提示还款的信息。
    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凑近他，闻了闻他放在一旁地上的便当。
    “干嘛，这是我的。”温则把便当从左边拎到右边。
    “喵～”小猫抬头看他，黄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光。
    温则翻了个白眼，把便当打开，筷子夹了块小得可怜的肉扔过去。
    小猫嗅了嗅，没吃，又抬眼看他。
    “吃得明白吗你，这可是照烧鸡排！”温则跟一只什么也听不懂的猫吵起来。
    “喵……”
    温则看了两眼，将便当合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跟你一只猫说什么，疯了……”
    从便利店到公寓的路程是七分钟，温则走得很慢，塑料袋在他手指上勒出红色的痕迹。
    温则走到公寓楼时停了脚步，转身，弯腰。
    “你听着，别再跟着我了，”温则伸出手指指着坐在脚边的猫，“刚才给你吃的也不是要养你的意思，听懂了吗？”
    小猫的尾巴甩了甩。
    “我就当你听懂了。”温则转身进入单元楼。
    电梯旁的墙上贴着新告示：下月起物业费上涨5%。温则盯着那张A4纸，感觉胃里的钝痛变得更加明显，“日子真是好起来了，物业都学会抢劫了。”
    他的工资已经两年没涨了，被迫选择了跳槽，而这些杂七杂八的费用却像是有生命一样不断攀爬。
    进电梯前，温则回头看了一眼。
    指纹锁识别了他的食指，“滴”的一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推开门，迎面而来的是黑暗和一种说不清的寂寥。
    温则没有开灯，他摸索着走到餐桌前，放下便当和公文包，然后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
    房子是他上个月刚买的带精装的二手房，结果每天都加班，自己待在家里的时间少得可怜。
    门铃响了。
    温则起身去开门，顺手把玄关处会议上摆放的一个相框扣下去。
    “谁——”温则拉开门，疲惫地掀起眼皮，下一秒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
    门**着一个男人，个子很高，高到需要微微低头才能与温则对视，肩膀将门框的阴影都撑开几分，走廊的顶灯在他眉骨下投出两道锋利的阴影，让那双眼睛显得格外深邃。右手的无名指戴着素银戒指，指节处有几道新鲜的新鲜的伤口，暗红的血痕衬得皮肤越发苍白。
    外面根本没下雨，男人身上的黑色大衣却被是湿的，头发也是，当他抬手将湿发往后捋时，小臂肌肉在衣料下绷出流畅的弧度。
    那样一张冷酷的脸上露出笑意，声音隐约还带着试探和讨好：“温温……”
    似乎是期待温则给予他什么反应。
    温则确实进行了情绪反馈——温则微微瞪大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颤颤巍巍地抬手指着他，嘴里刚吐出一句“鬼啊”就眼皮一闭往后仰直接晕过去了。
    “温温！”
    温则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漫长到把和男朋友从认识到相爱到分开的过程全走了一遍。
    “一杯美式，不加糖。”那天他推开常去的咖啡厅门，头也不抬地对熟悉的店员说道。
    “推荐你试试我们的新品，柑橘冷萃，特别适合夏天。”
    陌生的声音让温则抬起头，站在柜台后的不是往常那位温和的男店员，而是一个高个男人，剪裁精良的西装，袖口露出价格不菲的腕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英俊得几乎刺眼。
    最让温则不适的是，这人正用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盯着他。
    “我只要美式。”温则冷淡地说。
    “好的。”男人微笑，那笑容太过明亮，让温则下意识想后退，“顺便一提，我叫李呈衍，是这家店的新老板。”
    “那他是谁？”温则侧目看着男人身后翻着白眼的老板。
    李呈衍没当回事，又笑：“哦，他现在是我员工。”
    温则看着他皱眉。
    他喜欢这家店正是因为它足够低调安静，现在却被这个浑身散发着“我很贵”气息的男人收购了？
    “……恭喜。”温则干巴巴地说，准备付款。
    “第一杯免费，”李呈衍推过咖啡，手指有意无意地擦过温则的指尖，“你常来，我看过监控记录。”
    温则猛地缩回手，咖啡差点洒出来：“你查监控？”
    “我只是想知道你都在什么时候过来。”李呈衍坦然得令人发指，“上周五你就在这里敲电脑，我隔着橱窗看了你十分钟，昨天打听到店主要没钱开下去了，我就买下来了。”
    温则感到一阵荒谬，这算什么，富二代的奇怪癖好？
    “……老板，我……”
    “李呈衍，”他纠正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则，“我知道你叫温则，25岁，每周五下午会来这里，你一点也不像程序员。”
    温则的背脊窜上一股寒意：“你调查我？”
    “只是基础的背景了解。”李呈衍笑得理所当然，“我想追你。”
    咖啡厅里其他顾客已经投来好奇的目光。
    温则深吸一口气，拿起咖啡杯，“抱歉，第一，我仇富，尤其你这种自恋的富二代，第二，我恐同，尤其你这种像只公孔雀一样炫耀漂亮羽毛的。”
    李呈衍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那笑声太过响亮，引得更多人转头，“温则，你在夸我有钱还长得好看吗？”
    温则转身就走，把那个恼人的笑声抛在身后，他决定以后换一家咖啡厅。
    然而第二天下午，当温则走出写字楼时，一束夸张的红玫瑰几乎怼到他脸上。
    “晚上好，温温。”李呈衍从花束后探出头，西装换成了更休闲但同样昂贵的深蓝色衬衫，“我考虑了一晚上，决定正式追求你。”
    路过的行人开始窃笑。
    温则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一半是愤怒一半是尴尬：“你疯了？”
    “追求不就是从这开始的吗？”李呈衍把花束塞进他怀里，晚上有安排吗？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法餐。”
    真是谢谢你了！温则把花束扔进最近的垃圾桶：“没空。”
    “明天呢？”
    “这辈子都没空。”温则咬牙切齿地说，快步走向相反方向。
    李呈衍不紧不慢地跟上，“温温，你生气时眼角会微微发红，真可爱。”
    “不许这么叫我！”温则猛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这个不可理喻的男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约会，交往，结婚。”李呈衍数着手指，“按顺序来。”
    “我是男的！怎么结婚？”温则头疼，又意识到这不是重点，“不是，我们到现在也才见过两面。”
    “以后会天天见面的。”
    “我对你没兴趣！”
    “因为我是自恋的富二代花孔雀？”李呈衍挑眉，“我确实有钱，但每一分都是自己赚的，至于自恋……我承认自己条件不错，所以应该能配得上你。”
    温则被这荒谬的自信震惊了，“你根本不了解我。”
    “所以给我机会了解。”李呈衍收敛了笑容，眼神变得异常认真，“一个月，一个月的试用期，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讨厌我，我永远不会出现在你眼前。”
    温则想拒绝，但那个眼神中有种让他迟疑的东西，不是轻浮，而是一种近乎执着的决心。
    “不……”
    “每天只打扰你一小时，”李呈衍打断他，“不会影响你工作。”
    温则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站在公司门口和这个疯子讨价还价，转身走得更快了：“随便你，反正我不会改变主意。”
    李呈衍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明天见，温则。”
    温则努力忽略背后那道灼热的视线，他告诉自己，一个月后就能摆脱这个麻烦。
    可他忘记了，自己好像恐同来着。
    温则低估了李呈衍的“追求”力度。
    第二天早上八点，当他走到公寓楼下时，李呈衍靠在一辆黑色奔驰旁冲他招手：“早上好，送你上班。”
    温则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走过。
    李呈衍不慌不忙地跟上，手里拿着两杯咖啡，“你常喝的那种，双份浓缩。”
    “我说过不喜欢被打扰。”温则加快脚步。
    “还没到工作时间。”李呈衍轻松地与他并肩而行，“顺便一提，你走路很快，姿势也很优雅，像只警觉的猫。”
    温则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你是从哪里学来这些恶心话的？”
    “你不喜欢吗？这都是肺腑之言，”李呈衍递过咖啡，“拿着吧，不然我会一直跟着你进地铁。”
    温则夺过咖啡，希望这能让对方离开。
    但李呈衍又从公司楼下的地铁口一路跟到公司门口，期间不断抛出各种问题，喜欢什么音乐？周末喜欢做什么？养宠物吗？
    温则一概不答，却在心里默默回应：不挑，睡觉，不养。
    中午，温则刚走出大楼，就看到李呈衍靠在同一辆车旁，这次手里拿着精致的便当盒。
    “我自己做的，”李呈衍骄傲地宣布，“知道你讨厌外出就餐。”
    温则本想拒绝，但便当盒里飘出的香气让他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是糖醋排骨的味道，他最爱的家常菜。
    “试一口？”李呈衍眨眨眼，”我学了好久。”
    温则最终妥协了，但坚持在附近的公园长椅上吃，而不是李呈衍提议的“更私密的车内”。
    令他意外的是，便当出奇地好吃，排骨酸甜适中，米饭软硬恰到好处，配菜也清爽可口。
    “合口味吗？”李呈衍期待地问。
    温则冷哼：“勉强能吃。”
    李呈衍笑了，那笑容太过灿烂，让温则不得不移开视线：“你知道吗？你口是心非的时候会不自觉地抿一下嘴唇。”
    温则立刻松开咬住的嘴唇：“别分析我！”
    “职业习惯，”李呈衍耸耸肩，“我以前——咳，我是做风险投资的，擅长观察和分析。”
    温则挑眉，这倒解释了一些事情，李呈衍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力，迅速抓住重点的能力，还有令人不适的洞察力。
    “所以你把追求我当成一个投资项目？”温则讥讽道。
    李呈衍摇头：“投资有风险预估和止损点，对你我没有底线。”
    这句过于直白的告白实在让温则尴尬，他招架不住得耳根发热，匆匆吃完最后一口饭，起身离开：“明天别来了。”
    “下午茶时间见！”李呈衍在他身后喊道。
    温则以为这只是个玩笑，但下午三点，前台通知他有外卖，打开一看，是一盒精致的马卡龙和一张便签：「你喜欢的覆盆子口味。——你的追求者」
    温则眼前一黑，把便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却鬼使神差地尝了一个马卡龙，甜而不腻，确实是他喜欢的口味，他不记得告诉过李呈衍这个。
    接下来的一周，李呈衍的“骚扰”变本加厉，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公寓楼下，中午不同的自制便当，下午各种甜点快递。更可怕的是，他开始了解温则的喜好，知道他偏爱咸胜过甜，知道他对芒果过敏，讨厌一切菌类食物，甚至知道他读大学时参加过什么计算机比赛。
    还渐渐得寸进尺地把跟着温则的范围从公寓楼下扩大到了温则的门口，高大的身躯让狭窄的走廊都显得有些逼仄。
    温则一打开门就看见他，吓得差点往后退了一步，深吸了口气，接过他手里的咖啡和早餐：“一大早像个人形路障，挡道了。”
    李呈衍立刻侧身让开，动作流畅自然，脸上的笑容不变：“昨晚睡得好吗？”
    温则没理他，还在因为没睡好而烦躁，公寓的门被温他摔得震天响，门关上的瞬间他似乎听见李呈衍低低的笑声，带着点……愉悦？
    神经病，温则心里想。
    李呈衍像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风雨无阻地跟着温则跟了三周。
    周四晚上，温则加班到十点，疲惫地走出大楼，发现李呈衍靠在大厅沙发上等他。
    “送你回家。”李呈衍站起身，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看起来也有些疲惫。
    温则皱眉：你等了多久？”
    “六点到的。”李呈衍轻松地说，仿佛在谈论天气，“这栋楼的人六点的时候都没几个人出来，加班真严重。”
    温则不知为何感到一丝愧疚，叹了口气：“你不用这样……”
    “我想这样。”李呈衍靠近一步，身上淡淡的香气飘过来，“累了吗？我背你？”
    温则翻了个白眼，但嘴角不自觉地**了一下：“别发神经。”
    “哦哦，你刚才差点笑了！”李呈衍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兴奋，“这是进步！”
    温则终于坐上了李呈衍的副驾驶，车内弥漫着淡淡的清冽的香味，让他疲惫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
    路上的李呈衍反常地安静，只是偶尔询问工作是否顺利。温则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这种陪伴，甚至当李呈衍的手偶尔碰到他的手背时，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即躲开。
    “李呈衍，你这样不累吗？”
    “嗯？不会啊，我又不加班。”李呈衍看了他一眼，把车子开进温则的公寓楼下。
    温则把视线从窗外移到李呈衍的侧脸，他必须得承认这人实在长得很帅：“李呈衍，你是玩什么游戏输了吗，大冒险的惩罚是吗？”
    “……”李呈衍把车子减速停到了路边。
    “做到什么地步才能结束？”温则的头真的有点疼，上班已经很累了，他实在分不出精力再应付一个男人。
    “温则，我追你是认真的，没有游戏，”李呈衍解开安全带与他对视，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或许你觉得我太轻浮，太草率，但以后我会向你证明的。温则，说出来你应该不会信，其实我已经关注你很久了。”
    温则“呵呵”了两声：“你这么说更瘆人了，鬼一样，还关注我好久了……”
    “温温……”李呈衍皱着眉。
    “喂！我说过不许这么喊我。”温则头更疼了，感觉尴尬得头发都要竖起来，“我真的对男人不感兴趣。”
    李呈衍看着他有些发红的耳朵，挑眉：“我不信。”
    温则气笑了，解开安全带下了车，随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明天见！温温！”李呈衍从车子里钻出来，冲着他的背影喊。
    明天周末，谁跟你见。温则心里吐槽，脚下步子走得更快。
    上楼后，他从窗户看到李呈衍的车还停在楼下，直到他房间的灯亮起才离开。
    可惜，周末的清晨，温则是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吵醒的，他烦躁地打开门，果然看见令他血压飙升的身影，李呈衍站在门外，手里拿着早餐袋，西装革履，神采奕奕。
    “早安！我买了——”
    “滚。”温则正要关门，李呈衍却用脚抵住了门缝。
    “等等！”李呈衍压低声音，“楼下有只受伤的猫，需要帮忙。”
    温则皱眉，跟着李呈衍下楼。
    公寓楼后的灌木丛里，确实蜷缩着一只瘦弱的橘猫，后腿有明显伤口。
    “我路过时发现的，”李呈衍已经脱下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袖口，“得送它去医院才行。”
    令温则惊讶的是，李呈衍的动作异常轻柔，熟练地用外套包裹住受惊的猫咪，低声安抚，“没事了，小家伙，我们帮你。”
    宠物医院里，温则站在一旁，看着这个平日张扬的男人小心翼翼地给猫咪喂水，眼神柔软得不可思议。
    “你经常做这种事？”回程时温则问道。
    李呈衍耸耸肩，西装上还沾着猫毛：“偶尔。我资助了几家流浪动物救助站。”
    这个意外的一面让温则不知如何回应，他们沉默地走回公寓楼，清晨的阳光洒在李呈衍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早餐还热着，”李呈衍递过纸袋，“记得吃。”
    温则接过袋子，触到李呈衍的手指，温度比他想象的要低，很奇怪，“……谢谢。”
    李呈衍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你第一次对我说谢谢。”
    温则立刻板起脸：“少得意，只是礼貌。”
    “口是心非，”李呈衍笑着凑近，“你越来越喜欢我了，对吧？”
    温则转身就走，却听到李呈衍在身后喊道：“猫咪我暂时寄养在医院，等它好了，我们一起去看它！”
    温则没有回头，但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猫在一周后被接了出来，养在咖啡店。
    温则在咖啡店摸那只猫时，李呈衍并不在店里。
    温则犹豫了一下，拨通了李呈衍的电话。
    电话那头，李呈衍的声音带着笑意：“温温，你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温则沉默着，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温温？”李呈衍那边传来疑惑的声音，“听不见吗？”
    “今晚七点，来我公寓。”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后悔了，这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
    电话那头传来李呈衍惊喜的吸气声：“这是……约会？”
    “是谈话，”温则纠正，语气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冷硬，“记得带晚饭过来。”
    挂断电话后，温则靠在椅背上，橘猫蹭着他的裤脚。
    温则皱了皱眉，好像不太对，他以前是不是恐同来着？
    后面的日子并不糟糕，比温则想象的要好太多。李呈衍几乎是对他的坏脾气照单全收，他们和正常的恋人没什么区别，牵手，拥抱，轻吻，做足了所有情侣会做的亲密的事。
    不过李呈衍的工作似乎总显得神神秘秘，经常会出现温则怎么都联系不到的情况，不过温则对这些不怎么在意，也不喜欢探究除了李呈衍这个人以外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李呈衍家里几口人，父母是不是还活着，因此对其他明显不对劲的情况也从不放在心上。
    就这么过去了三年，温则以为他们会一直好好走下去的时候，他的男朋友，李呈衍，死了，从咖啡店的前老板嘴里得知的。
    原来那个前老板是李呈衍的表哥，什么风险投资也是骗他的。
    该死的李呈衍，到底还有什么是假的。
    温则咒骂这个骗子，该死的骗子。
    可是骗子死了。
    温则知道李呈衍死了的这个消息之后一滴眼泪都没流，他也再也没去那家咖啡店过。
    李呈衍没了的一周后，温则跳槽去了更好的公司，从租的房子里搬到了自己买的房子里。
    骗子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温则从梦中缓缓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精致的吊灯，心想：果然加班加久了会猝死，都上天堂了，这天堂的灯真好看。
    又想着梦里的最后一幕好像是男友的骨灰盒被交到了他手上，放什么狗屁，他最后连李呈衍的一撮头发都没见到，哪来的骨灰。
    温则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这个灯和自己家的怎么那么像。
    “哎？”温则瞪大眼睛，这就是我家啊，我没死啊！
    “温温，你醒了？”耳旁传来焦急的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温则没有转头去看，而是抬手用掌心盖住了眼皮，心跳得很快：我艹，我果然死了，有鬼在叫。
    “温温，你别吓我！”鬼的声音越来越近，温则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被冰块一样的东西碰到了。
    温则猛地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都换成睡衣了。
    他目不斜视地下床，穿上鞋，打开卧室的门往客厅走，忽视身旁的身影和声音，直到他打开大门，用手指着外面。
    “温温……”那鬼的手刚要碰到温则就被温则用力甩开。
    “温温，是我呀……”又出声了，跟人似的，“我是阿衍啊，我回来了……”
    温则胸口剧烈起伏，手指颤抖地指着门口，咬牙切齿：“滚出去！”
    “……”
    鬼最终还是出去了，还把门给带上了。
    温则全程没有看他一眼，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表情，也不想知道。
    察觉屋子里终于只剩自己的时候，他闭了闭眼，原地转了两圈，突然胃里涌起一阵恶心，跑到卫生间撑着马桶疯狂呕吐。
    水龙头的水流冲到手背上的时候，那种被窥探的感觉又来了。
    温则抬头，镜子里是脸色苍白，眼眶通红，面容倦怠的自己，自己的身后是那张让自己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的脸。
    “温温……”那个鬼看起来着急得要哭，鬼也会哭吗，“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只是担心你。”
    温则没管他，弯腰洗了把脸，凉水让他自己冷静了一些。
    他转身和身后的东西对视：“你是人是鬼？”
    “我是李呈衍……”他伸手想要碰温则。
    温则反应很大地躲开，“别碰我！”
    自称李呈衍的鬼退了一步：“温温你别生气，我不碰你了，我不碰了……”
    温则越过他出了卫生间，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他抬眼看见了下班后买的便当还放在桌子上。
    肯定凉透了，也不能吃了，好浪费，他的十块钱啊。
    鬼站在距离温则五米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看着温则的脸色，开始交代自己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