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03.离别与重聚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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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昶匆忙喝了几口,垫垫肚子,然后端起那一小碗米油,轻轻的把昏睡的小丫头拍醒,等她迷茫的睁开眼要哭不哭时,一只小木勺带着吹凉的浓稠香甜的米粒进了嘴。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瞪大了眼,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小嘴儿吧嗒吧嗒的,仔细回味了一下,眼泪也收了回去,张着嘴巴理所应当的:“啊——”
    楼昶眼里带了笑,同时心里有些酸,一边喂一边叨叨:“崽儿啊,放心。你爹爹我努力往定远去,咱们又能当小福娃了!”
    王春花奉钱氏之命端进来一大碗蒸鸡蛋羹,一边往他手边摆一边努力吸气,仿佛闻到就是吃到。
    楼昶看她那个样子好笑,恰好米油喂的差不多了,他挖了一勺鸡蛋羹与剩下的米油混合在一起,用力捣碎,确定没有一点疙瘩,然后把鸡蛋羹和米汤一起,喂给小丫头。
    鸡蛋羹里放了盐。
    小丫头快要被香晕了。
    一口口吃的很幸福。
    王春花一边探着头看,一边啧啧惊叹:“恩人,小恩人叫什么呀?”
    楼昶摇摇头:“她还没有名字。”
    小丫头虽然只有几颗牙,但努力嚼嚼嚼,一边嚼一边对着王春花笑。
    “她冲我笑唉!是不是喜欢我呀?”
    王春花喜出望外。
    楼昶把空了的碗放回去,摸了摸她的额头,感受到温度正常之后,才松了口气道:“不过也该有个小名叫了,总不能一直阿崽阿崽。嗯……就叫——阿元,好不好?”
    小阿元生在元月十五,元宵节当天。
    到现在马上要满六个月了。
    “阿元阿元……真好听!”
    王春花嘻嘻笑着,去揉小阿元的脸蛋儿,一边揉一边低声叫着。
    小阿元张着嘴巴吐泡泡,吃的饱饱的,自然就有些昏昏欲睡,王春花正要走,却见楼昶将剩下的大半碗蛋羹递给她:“去和弟弟们分吃了吧。我不爱吃这个。”
    王家的三个孩子都瘦小的可怜。
    王春花已经十四岁了,看上去却和十二三岁差不多大,她的两个弟弟也是,瘦小干黄。
    “可是……”
    他将自己的那碗粥三下五除二喝光,然后那两个碗一起递给王春花。还不等王春花推脱,便推着她往外走:“快去吧,我要休息了。”
    于是王春花只好端着空碗和蛋羹出去了。
    楼昶和小阿元住在原先王春花爷奶的屋子里,睡上了第一个好觉。
    楼昶以为自己会做噩梦,毕竟他今天刚杀了人。
    但实际上,他这一夜睡的安稳的要命。
    就连老婆子进来几次给小阿元换尿布,他都没反应。心大的楼昶根本就不知道如何照料一个婴儿。
    要不是老婆子放心不下,小阿元的尿能给两人淹了!
    半夜的时候,外面毫无预兆的划过一道闪电,随后是噼里啪啦的声音,王家全都被惊醒,尤其是王阿叔,亲自跑进院子里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下雨了!
    下大雨了!
    这场雨下了足足一天一夜,这期间他们都是靠着那半袋米过活。
    不仅仅是整个碧水村,只要是遭了旱灾的地方无一不欢欣鼓舞的。只是,虽然下了雨,缓解了旱灾有了水,可空了的粮缸、荒了的田地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变出粮食来的。
    更何况,他还有个大麻烦要面对。
    那日被他剁了脑袋的刀疤李并非孤身一人。正相反,他们这个买卖干的还是家族企业,据王春花的阿爹所言,最开始干这个买卖的是刀疤李的亲哥,或者换句话说,是他哥娶的那个家里世代干屠户的妻子。
    然后刀疤李等人才跟着帮起了忙。
    但很显然,镇上的那些才是真的难缠。
    楼昶一开始只想着慢慢想法子周全,他是不能走的,他一走,这里的人八成都要遭殃。但敌众我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缩减敌我双方的差距呢?
    “你们这个村……还有多少青壮?”
    其实他并不太抱希望,因为他很清楚现在的世道,这些最底层的草芥还有多少壮劳力。
    王春花阿爹的回答也确实不出他所料,但与他预想的差距不小。按理说不该如此人少,他看向对面男人战战兢兢的样子,突然想到了什么:“附近可有匪寇?”
    果然。
    对方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别担心,我只是想跟他们做个交易而已。”
    不是人人都愿意被拉壮丁,然后去送死。
    总有一些怕死的惜命的在一轮轮的拉壮丁里试图寻找出路。
    而且,大旱这么久,一路过来全是逃荒的流民,这里能坚持到现在绝对很不正常。先前他总以为是那些买卖的缘故,但看村子里的样子,似乎还没真真正正到弹尽粮绝开始食人的地步。
    况且,他们也买不起那些“肉干”。
    那必然只能是有个存在一直暗中接济。
    结合周围的山野和地势,稍加思索便能明白缘由。
    这大山里,绝对藏着一支或许不止一支被迫落草为寇的匪徒。
    而且,只怕不少附近的人,才能时不时的返回接济。看王老爹这样子,恐怕那匪徒中还有他的至亲。
    楼昶半是利诱半是威逼的给眼前这个看上去畏缩至极的老头子施加压力:“你也知道我们如今的绝境。等镇上那群家伙找过来,光靠这一村的老弱,只怕很难应付。我是可以带着我闺女站出来揽下全部责任。只是,你能确保你的女儿不再受人惦记?要知道,一开始,他们盯上的可不是我们。”
    夫妻俩只有王春花一个孩子,或者说只养活了这么一个。所以自然宝贝的紧,哪里能跟那群畜牲和平共处。
    所以哪怕王老爹战战兢兢的说要考虑考虑,楼昶也不觉得对方有选择的余地。所以他也大方的任由对方思考,只是不紧不慢地提醒了一句:“距离刀疤李死已经两日了,时间不等人啊。再晚些,咱们只好一块上路了。”
    次日一早,王老爹便寻着晨光熹微过来找他,答应了他的要求。只是当下的危机实在紧迫,王老爹半是恳求半是强硬的要楼昶在自己上山报信期间护好这一大家子。他知道楼昶是个有本事的,再加上他交代过村里人,至少能拖延些时间。
    楼昶自然应了。
    只是临行前,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上好的玉质细腻莹润,通体白色,只有一点血红,被雕成一只火麒麟的模样。青年随手将玉佩扔给王老爹,那随意的模样让对方更加害怕。
    “把这个想办法交给里面领头的那个,就说我有一笔极大的生意要跟他们谈。若是成了,保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若是顺利,你们也能连带的沾光。”
    青年的语气太过平淡,王老爹膛目结舌的问:“饥饥荒也不影响?”
    虽然下雨了,但良种什么的都还没着落,家家户户其实都还是一样的揭不开锅。
    楼昶略带不解的看向他:“如果没有这摊事,按我的计划,你们现在估计已经开始忙碌耕地了。虽然是夏天,但种不了稻米,还种不了大豆?那东西可不挑地方,种好了我自有处给你们卖,拿了银钱才好过冬……所以啊,这附近的百姓能不能活下去,就看叔你的这一趟了。”
    他眉眼温和,意味深长的为王老爹画饼,很明显,深处绝境的人是最容易吃下大饼的。况且他身上与常人迥异的地方,也无形中更是增加了说服力。
    王老爹最后还是咬咬牙决定赌一把。
    不赌的话,要么他们被那群畜牲卖了分食,要么就是死磕荒灾最后饿死。
    就这样,佝偻着背的瘦小男人趁着天色不甚明朗,只拿了一把柴刀就进了山。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孤身一人谁都没叫。
    这一边,楼昶看着孩子被老婆子和王春花带的很好,也就没有上前管,拦住正要出门挖野菜树皮的钱氏,让她今日好好呆在家里积蓄力气,一会很可能有一场硬仗要打。
    因为算算时间,镇上的那些人差不多该找过来了。
    借着浓重的煮药的味道,不论孩子还是大人,都又吃了顿好的,再也不像前几天那种浑身发冷的样子,不过他们没有过多收拾,还是让之前那种饿到极致的蓬头垢面隐藏着自己。
    到是楼昶,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
    他身上的衣服前天晚上自己简单搓洗了一下,今早就换下那身不合体的勉强遮住关键部位的破烂衣服,穿回了干净的衣服。
    这一身上好的玄色锦缎长袍更加衬得他像是不甚流落凡间的神仙公子。
    他需要用自己的身份震慑到那些人。
    所以格外的收拾了一下。
    显得更加贵气逼人。
    日头移到正中时候,村外吵吵嚷嚷的声音夹杂着奇怪的吆喝声响起,不一会儿便有同村的邻里来报信,说是镇上的屠户张家找过来,来势汹汹的看样子很难善了。
    楼昶正要出去,钱氏却拦住他,表示现在还不需要他出手,让他带着阿元和两个孩子躲到后面,只留着老婆子和王春花。
    钱氏招呼上王春花,对方无需多言便反映过来,抓一把土抹到脸上,瞬间软绵绵的倒下去,被钱氏抱着开始哀嚎,钱氏就这么一路等着村民们围上不速之客直奔她家茅屋,一看见人影,她更是哭天抢地直呼:“我的儿啊!没了你娘可怎么活啊!那些该死的杀千刀的畜牲,怎么连自己人都下得去狠手啃食……”
    那老婆子看见人影之后,一路疯癫的跑出去,扒拉开头发,露出那张大家都认识的脸。那天晚上回来的急,再加上要藏粮食,所以没人注意到她。她瞅准了人,专往自己认识的熟悉的亲人身上扑。
    本来头疼的不行,只是答应来走个过场的村长冷不防备一个疯婆子扑倒,对上那张脸和嘶哑的啊啊声,愣了好一下才认出:“阿姊?!是你?!你还活着?!”
    想当年四奶奶还是村里有名的村花,父母只有这一个闺女,不肯远嫁,便在村里找了一户新迁进来的外姓,嘱咐着当时即将当村长的亲弟弟照看着自己姐姐。
    本以为乱世里对方或许不知道饿死在哪个地方,谁知道居然还有再见的一天。村长顾不得别的,连忙扶住疯婆子,喜极而泣。
    疯婆子也嗷嗷的叫着哭着,同时不断地用手比划着什么。
    村长有些猜测,但还不太明白,于是不顾那气势汹汹的屠夫一家和手下喽罗,问钱氏:“三侄儿家的,这到底是咋回事?”
    钱氏闻言哭的更厉害了:“作孽哟!这群吃人的畜牲!我家小花为了多找两口吃的,走的远了些,谁知道被村里那两个泼皮瞧见了,竟然把我花绑了要买给那个什么刀疤李当”两脚羊”!我家花拼了命的反抗,幸好遇上被他们关起来的四婶子,俩人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花被吓得到现在都高烧没醒啊!村长,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这群杀千刀的畜牲,连邻里乡亲都下得去手,今天是我花明天就是你们家牛啊——”
    食人的事一直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附近几个村子还能扛得住,所以谁也不肯送那个口,张屠户派人几次三番过来交涉,都被几个村长和里正给撅了回去。
    直到那个刀疤李突然回来逮逃回娘家的婆娘,然后揪着她当着全村人的面剥皮抽筋,肢解分食,大蒸锅里肉香飘了好几日,村长里正过去劝,对方一句自己买回家的婆娘,旁人管不着。
    那家姑娘家里并非王氏本姓,弟兄都失踪了,只有老父老母孤苦伶仃,拼了老命也没救回来闺女,气的一头撞死在村口。但也因此更是助长了刀疤李嚣张,此后虽然明面上不允许,但是他私下里没少做这肮脏买卖。
    那张屠户一脸的横肉,看上去不伦不类的,但出口确实是女人的声音:“钱货两讫,你情我愿的买卖。怕不是你拿了钱卖女后反悔了?我只问你,我家男人的弟弟你们给我弄哪儿去了?”
    她说的便是刀疤李。
    其实她心下明白对方怕是凶多吉少,但她横行霸道惯了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
    钱氏被气的浑身发抖,扑上去就要撕打:“你这个老不死的妖婆子!你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儿,就不怕阎王爷给你报应吗?!”
    旁边的邻里赶紧拉住她,那张屠户腰里可是拎着砍刀,一刀下去谁也救不回来。
    就在这时,被村长扶着的疯婆子突然扯着破锣嗓子开口,尖锐的嚎叫声不似人类更像是毫无理智的野兽:
    “你问你家那个连自己婆娘都吃的畜牲弟弟,他啊——自己起了贪念非要黑吃黑,结果跟那两个泼皮自己把自己送进火海里了哈哈哈这就是报应!老天爷的报应!你们应得的报应!我家的乖孙儿,被活活刮了吞吃的陈家妹子,撞死在村口的陈家老叔老婶哈哈哈哈哈,你们造的孽来报应了!”
    村长大惊失色:“什么?栓子是被……”
    栓子便是四奶奶的仅剩的孙子。
    张屠户有些许的心虚,但也只是一瞬间,她身后跟着的走狗们得了暗示,当即便拎着刀要张牙舞爪的扑向钱氏和王春花。
    村长大喝一声:“都住手!”
    张屠户怎么可能听他的话?
    眼见无人阻拦,钱氏下次哭喊道:“我可怜的花唉——今儿为娘非要死在你前边不成!就让这些畜牲杀了我们娘俩吧!!!杀了我们一家没什么,但接着就是你们家!今天杀我们,明天就是你们!直到把我们四邻五坊都杀个干净,烹煮了吃才罢休!”
    钱氏的话明显引起人群一阵骚动。
    钱氏和王春花与先前陈家的外嫁女不同,钱氏是王家妇,王春花更是王老叔唯一的孩子,王老叔更是王家本家,问村长喊堂哥的存在,村长再怎样也不敢任由张氏对本家下手。
    传出去,他这个村长也不要做了,他们整个碧水村都会抬不起头!
    所以他连忙指挥人群里的几个半大的青壮后辈:“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护着你们婶子!”他说着冲大家招手:“张屠户,你们不是我碧水村的人,但四邻五舍,都是邻里乡亲,你今儿在我碧水村动了刀子见了血,我们碧水村就是豁出命也要去里正那里,去县太爷那里算个明白!你最好考虑清楚!”
    许是钱氏和疯婆子的哀嚎太过凄惨,大家都被愤怒冲昏了头,有那眼疾手快的回家拎着锄头斧头柴刀菜刀就往外跑,有了东西在手,更多人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妇人仗着全村人多势众,一边往上砸,一边吼着自家男人打死他们这群畜牲!
    谁家没有孩子?
    栓子还是村长的外甥呢,说被吃就被吃了,要是轮到他们岂不是更加没法子?!
    还不如跟他们豁出去了!
    都是烂命一条,谁比谁的高贵?!
    张屠户没料到场面这么激烈,想要拎刀却被村长一番话唬住了,甚至一时不察间居然被那疯婆子扑上来,啃住胳膊狠狠地咬下了一块肉。
    那疯婆子手里拿着菜刀,满脸是血的看着她吃痛吼叫,甚至跃跃欲试还想再咬一口,那双混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不像是个活人,令她毛骨耸立。
    其余的两三个小喽啰自然也在人多势众的拥挤之下被夺了刀跟着头也不回的张屠户落荒而逃。
    失算,他们人带少了!
    谁能想到这碧水村突然跟打了鸡血一样全村疯了!
    楼昶面色复杂的看着屋外的混乱场面,直到那张屠户等人狼狈的逃出碧水村,他才彻底放下心。
    村里的人在安慰钱氏和疯婆子,也是这个时候,楼昶才从村人的话里得知了她们的名字,钱氏本名钱水秀,钱家在隔壁的清水村可是比王家还要有名望的大户,附近唯一的里正正是出自这一氏,按照辈分钱水秀需要向那位里正大人喊一声二爷爷,她的爷爷正是里正大人的亲弟弟,这样的母家,也是钱氏的底气和村长不得不出面的原因之一。
    四奶奶则叫王丽,是村长的亲姐姐。
    这也是碧水村必须联合起来的根本原因。
    倘若连这两位都遭了殃,那往后谁还敢嫁来碧水村。
    风波过后,各归各家。
    待到深夜,离家的王老爹带回一个身强体壮的汉子。
    那汉子看着就跟面黄肌瘦的灾民不一样,看向楼昶时眼里藏着深深地忌惮与探究。
    王春花被母亲叫着给他们煮了一次茶水,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次日一早王小花在醒来,就发现楼昶不见了。
    四奶奶不愿回那个坍塌的早已无人的家,就在他们家里寸步不离的带着小阿元。也不知阿娘告诉了她什么,她显得很是精神奕奕,把自己拾掇一番,还换了身阿娘的旧衣服,看上去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利落。
    王春花得阿爹也跟着不见了,但留下来半缸米糠,足够他们支撑些时日了。而且,王春花发现村里人仿佛一夜之间都得到了神仙救济一般缓过来一口气,就连出门挖野菜时面上也带了笑容。
    更好的消息是,那场大雨过后,有接连下了几场雨,四处都开始回春,尤其是山里,蘑菇春笋一茬茬冒头,极大的缓解了大家的窘境。
    但她还是听村长在发愁,若是朝廷发下来一些良种,他们这次饥荒就算是彻底挺过去了。
    但也正因为良种没下落,所以他们不得不拼命收集一切能吃的东西储备。
    但一切都总体是在变好。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王春花的阿娘去哪里都要带着她,四奶奶也背着小阿元每日忙碌的在山头。
    说来也奇怪,小阿元身强体壮的,虽然一开始大家都不约而同把精粮和鸡蛋留给她,但那些东西总有吃完的时候,后来便是炖煮软烂的米糠粥,但就算是这样,她也长的飞快,月余过去,竟然能到处乱爬了!
    这孩子又特别乖巧,除了生理需求会哼哼两声以外,每日就是睁着那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人,不哭不闹的,吃了睡睡了吃。
    另外,更值得一提的是,不论是谁只要背着小阿元,隔三差五总能意外摸到“野鸟蛋”、“野鸡蛋”,或者遇见扑腾着飞不起来的怪模怪样的带着崽子的“野鸡”。
    不断兑换鹌鹑蛋鸡蛋和母鸡崽子的楼裕:哈哈哈,为了给自己弄口吃的,也是不容易啊。
    就在带回家的小鸡崽子开始乱跑,母鸡开始自己下蛋时,沉寂已久慢慢步入正轨的碧水村再次迎来了喧嚣。
    彼时王春花正背着小阿元带着弟弟王夏山和妹妹王秋月再给鸡舍里的鸡喂食,家里事舍不得喂粮食的,便只能在野外找些东西喂幸好这些鸡饿得很了也不挑,她心里盘算着,等母鸡下了蛋,拿去县城卖了换些良种,种到地里去,家里这便是缓过来了。
    托那些野鸡蛋野鸟蛋的福气,弟弟妹妹们也肉眼可见的长了肉,但包括王春花在内还是瘦小的可怜,倒是她背着的小娃娃白胖喜人,小胳膊跟藕节似的一看就知道没受罪。
    四小只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已经变得全然陌生的楼昶从鸡舍里拎出来的。
    王春花呆呆的看着眼前身穿靛青色圆领袍的青年不由分说把她怀里的小丫头抱走,语气亲昵又思念:“哎呦,爹爹的乖囡囡,快让爹爹亲亲,这么久不见,都快把爹爹忘了吧?爹爹可是每日想你想的睡不着觉……”
    他一边说一边抱着小娃娃狠狠地从头到脚rua了一遍,然后又用自己光洁的下巴去蹭她的颈窝。
    小孩子哪里抵得住这样的蹂躏,被rua到痒痒肉的楼裕忍不住吱吱呀呀的笑起来,小胖手胡乱挥舞着。
    对于楼昶而言,小丫头不仅仅是原主的第一个孩子,更是他一睁眼就逼着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小丫头,他未必会这么快的适应这个吃人的世界。
    但所幸,现在一切都好,他靠着自己,总算给了小丫头一个还算宽泛的成长空间。
    王小月比较机灵,此时对上那青年那张俊美的脸,猛地反应过来:“是阿元爹爹!”
    楼昶乐呵呵的抱着娃不松手,这副样子让身后被他训得跟狗一样的几个壮汉膛目结舌。
    其中一个原本满脸腮罗胡的,却因为楼昶担心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难免吓到自己宝贝闺女,勒令他找人把脸面收拾齐整在跟着自己一起来接人,那汉子倒也乖觉,平日里趾高气扬恨不得眼睛瞪到天上,但唯独对楼昶的话奉如金科律令,当即便找了剃头匠给你刮了脸,还专门换了身新衣服,擦了擦甲胄。
    他本以为主公的家眷估计会是位娇滴滴的娘子孤身一人带着小主公,结果主公口里日日夜夜念叨着的小主人居然是个不满半岁的奶娃娃,还是个女娃娃!
    楼昶怀里的小丫头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趴在青年宽阔的肩头支楞着小脑袋好奇的一一看过去,那双圆润明亮的墨玉星眸忽闪忽闪的,粉嫩可爱的小肉脸圆嘟嘟的,两颊奶膘一颤一颤的,让这几个大老爷们不知怎的就是移不开眼。
    在眼前这些莽汉里看到好几张眼熟的脸,楼裕觉得有些惊奇,又觉得理所当然。
    那可是她楼裕的阿爹。
    出去一趟就收复了这么多日后大名鼎鼎的名将岂不是很正常。
    这个院子里站着日后凌烟阁武将榜里一多半的人物。
    尤其是那个浑身黑皴皴,只有脸上格外白的汉子,即使对方还年轻,她也一眼就认出来那正是在她日后决定造反时力挺他的杜老将军!也正是因为杜老将军的支持,给她带来了南地援军,让她成功将打到京都门下的异族包圆。
    于是她冲着这个年轻的杜老将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杜燃受宠若惊的搓了搓手。
    怎么办,手痒,想抱。
    但这是主公的掌上明珠,他别说抱了,恐怕碰一下都能被主公训得掉层皮。
    楼昶发现自家宝贝闺女对着自己身后几个人又是看又是笑的,对自己却很是平淡,心里不禁有些吃味,他把小家伙的脑袋瓜扳回到自己那边,强迫她只能看见自己,这才好受点,同时心里下决心好跟宝贝好好培养一下感情,这不,天可怜见的,小宝贝都快把他忘了!
    殊不知,正是因为惦记着他,所以看见他果不其然带着兵马回来接自己,楼裕才自持大人架子表现平淡,不肯显露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担忧与思念。
    但她倒也没反抗,乖巧的顺着楼昶的力道趴在他胸膛里,小手仅仅攥着他的衣襟,扑面而来一股清甜的气息,像是空山新雨后的丁点朦胧雨雾潮湿的味道,又像是晨间露水的气息,让她莫名的心安。
    在这个温暖干燥的怀抱里,小丫头不知不觉攥着衣襟居然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格外长,等她醒来时,已经身处一个崭新的地界了。
    雕花的窗棂,打了蜡的木地板,黄花梨木的桌椅陈设,天青色的瓷瓶里插着几支新鲜的含苞待放的绯色山茶,搭配着一些甜甜的梨花枝,满室馨香。
    而她自己,正躺在一个格外宽大的,能成的下三五个她的摇窝床上,身子底下终于不是散发着陈旧气味的旧褥子破被子,而是柔软舒适的锦缎丝绸,和崭新蓬松的棉花,一瞬间好像躺在云端。
    摇床上的每一处都被细细得包裹了厚厚的棉花褥子,架子上吊着一串串青玉铃铛,婴儿的天性驱使着楼裕伸手去够,冷不防手腕间的金镯子与玉石相撞,发出一阵清脆的金玉声响,引得正在看账册的青年立刻凑过来,看到小丫头睡醒了,不由分说摁住两颊就是一个亲亲。
    “宝宝醒了?”
    他的动作熟练亲昵,引得一旁随侍的婢子惊讶的合不拢嘴。
    极少有男子对孩子这么爱不释手的,不仅亲力亲为照料着,还寸步不离的陪着。
    一换了身新衣服,发间插着一两根银簪的四奶奶倒是视若无睹,笑着询问楼昶是否要让新招的奶娘把小主子抱去喂奶。
    楼昶挥挥手,但又有些不舍,他不禁有点遗憾自己怎么不是个女人,这样他就能亲自哺育宝宝了。
    ……开个玩笑,他是个直男。
    女人手都没摸过那种。
    清纯男大又絮絮叨叨交代几句,大概意思是让小家伙别怕一会就回来等等,别有奶便是娘忘了他这个亲爹,然后又埋头跟这郡府的积年烂账做死磕的准备。
    他是得到了一支还算精良的军队,但可惜麾下实在缺谋士文臣,于是只能亲自上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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