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朝暮的眸色越来越冷，手劲也越来越大。
    苏隐瞧见了，却并未将手收回来，甚至也察觉不到伤口被压制的疼痛。
    “晏朝暮，我想去把沐棠带回来，然后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即便对方不想看到他，他也能跟得天衣无缝。苏隐自嘲的想笑，但弯下唇角，却又带出一丝悲哀来。他明明在乎晏朝暮在乎得要死，却偏偏有太多顾忌的东西。想来晏朝暮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这般逼迫他。
    “如果我走到你找不见的地方呢？”
    “我武功比你厉害，只要你活着，如何能躲过我去。”苏见善状似轻松的笑了一下，随即便黯然下来：“晏朝暮，我没想到悔诺，我是想活着回来的。”他用尽了每一丝力气，才从鬼门关前爬了回来，但迎接他的却是晏朝暮死去的消息，就仿佛他为了活着而做出的努力都是一场空一样。
    “晏朝暮，我这么喜欢你，又怎么不想活呢”苏隐低声道，慢慢的伸出手去，他想碰一碰晏朝暮，晏朝暮却偏头避了过去。他已经失信太多次了，晏朝暮不愿意再相信他了。
    但下一刻，晏朝暮便伸手将人拽到面前道。
    “苏见善，你失信太多次了，这一次我不会信了。”他不会再信这个人半个字眼，但他会一直把这个人留在身边，哪怕机关算尽，哪怕耍诈示弱，哪怕要折了那双羽翼……
    沿海的夜自比内陆多了一些清凉和湿气。苏隐飘身落在屋檐上时，面色都还有一些红。他抬眼看着走在前方的人，内心亦多了一些暖意。只是这层暖意在欲靠近江河盟的时候，便慢慢消散了。因为海风夹杂着的赫然是一股血腥味。
    江河盟出事了。
    苏隐心中疑惑，晏朝暮却回头道：“见善，你是如何想到要寻衡刃远的？”
    他被衡刃远带走的事情本就隐蔽，若司卿没找到苏隐，苏隐理应不知道他的下落，也不会这么巧的赶到温岭来。
    苏隐被他一提醒，也想出所以然来：“华山派。”
    万长歌欲借他的手除掉段平银重新拿回华山派，所以将段平银的行踪透露给了他。只是他大概没想到阴错阳差之下倒真的说准了晏朝暮没死这一事。
    但段平银不可能知道晏朝暮就在衡刃远手中，否则暗影早已闻风而至了。所以段平银追过来是因为私事。
    他和衡刃远有私怨，才会一上位就来寻仇。
    门口守着的弟子已经成了一具尸体，而欲往里面走，尸体便更多，偌大的江河盟竟然半点生息都没有。苏隐和晏朝暮绕过议事厅，才终于听到一些兵刃交击的声音。
    两人翻身跳上屋顶，果见院中有人打斗。
    那勉力支撑的人是衡刃远，但另一名老者就算化成灰，两人也识得。
    那是段平银。
    段平银出手招招致命，衡刃远被他逼得竟有些走投无路。
    院中除了他们之外，尚有不少人。几名江河盟的弟子在围攻之下负隅抵抗，被他们护在身后的是一名小女孩。
    小女孩面色惊惶，手中却抓着一把刀。
    “衡刃远看中名声终身未娶，但他有一义子。不过他那义子在多年前因病去世，那个小女孩便是他的遗孤。”苏隐盯着那穿着单薄的小女孩道。
    夜半丧钟起，江河盟显然也不知会惨遭横祸。
    晏朝暮饶有兴致的道：“你为何知道？”
    那自是因为苏隐心有眷恋，一路马不停蹄。但他来得比衡刃远早了三日。这三日来，他摸遍了江河盟的大小角落，而秋子于则摸清了江河盟的前尘旧事。
    他未曾想到一个多月过去了，衡刃远竟然还没有归来。他也担心衡刃远死在归来的路上而他彻底失去晏朝暮的消息，亦担心他找错方向从而浪费了去寻找晏朝暮的时机。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晏朝暮看他的神情便猜到了。
    也对，如果苏隐不是一直就在这附近，如何又能遇到他。他心念一动，满腹的抱怨终是化开了。
    两人言谈之间，院中已成山穷水尽之势。
    衡刃远有一句话说得对，江河盟日渐衰落早已不复当年。尤其是他悉心培养的后人亦不在了。他若不强势，江河盟早便被灭了。武林纷争，本就弱肉强食，这一点晏朝暮已经体会得淋漓尽致。
    “他这是自食其果了么？”一干门人悉数丧命，就连这唯一的后人也暴露在敌人面前。
    苏隐不置可否，但也不认为衡刃远武功不如段平银。因为那老者是段平银没错，但他手下那些人可不是。
    江河盟虽然不复当年，但华山派更是一蹶不振。段平银若是武功比万长歌还厉害，也不至于籍籍无名。他想灭了江河盟，依靠华山派那些残存势力断然做不到。
    “段平银归顺了暗影。”苏隐看着那些杀伐果断的杀手，眉眼冷了下来。
    “真是好大一个局。”晏朝暮闻言冷哼一声。他不喜衡刃远，但更不喜这些暗影的走狗。
    眼见再不出手，衡刃远就要命丧剑下。苏隐刚要动身，晏朝暮已经在他之前飘身落了下去，随后看过来的视线竟是让他别动。
    晏朝暮总以为他放不下正道的坚守，其实不然。因为真正教会他守护和责任的人是晏朝暮自己。
    突然闯入纷争的人引来侧目，而看清那张脸后，段平银大吃一惊。他怔然的看着出现的人，一句你怎么没死还未出口，便被迎面而来的掌风逼得后退半步。
    晏朝暮武功在他之上，他适才能把衡刃远逼到绝境也是因为衡刃远身受重伤勉力支撑罢了。如今晏朝暮突然出现，他意识到不止所图为空，只怕还会把命留在这里，便连忙抽身退到那些暗影杀手的身后，示意那些人先动手。
    数道身影一拥而上，晏朝暮出手也毫无顾忌。顷刻之间，围在段平银身边的暗影杀手被悉数斩杀。他浑身僵硬想要逃，被随后而来的晏朝暮一掌拍在了地上。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响彻院落，哪怕是原本被追杀的人此刻也面露不忍。
    晏朝暮的愤怒全部发泄在了段平银的身上，待他收手时，段平银浑身的骨头都快碎完了，只能半死不活的躺在那里。
    晏朝暮看了看手掌上的血，随后若无其事的背在了身后。
    “段掌门是吧。”他低笑一声，抬脚踩住段平银的腿。
    原以为酷刑已经结束的段平银惨叫一声，瞠目欲裂的僵直着身体，却丝毫都动不了。
    “孟清辉是你杀的吧？”晏朝暮低声问道。
    段平银疼得死去活来，哎哎叫唤着，却咬死了没敢开口。
    晏朝暮等不来他的回答，又踩上了另一条腿。
    咔嚓一声，寂静的空间中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啊……”这次惨叫的人不是段平银，因为他已经如同脱水的鱼一样梗着脖子，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发出尖叫是被那些江河盟门人护在身后的小女孩。
    晏朝暮顺着声音望过去，一个小弟子急忙把小女孩搂在怀里，横着一把刀警惕的看着他。便是衡刃远也缓过气来，挣扎着想爬起来。
    但晏朝暮只是缓缓收回视线，盯着段平银又问：“段平银，孟清辉是你杀的吗？”
    段平银被折磨半晌，早已没了血性，慌不择路的点了点头。
    原来真是如此。
    晏朝暮冷然笑了起来，他抬头去看屋顶。一轮圆月之下，苏隐就站在那里一脸平静的看着他。那张清冷如月的脸在夜色下好看得过分。
    苏见善，这回你满意了吗？
    晏朝暮无声的开口。
    这回你总没有借口再从我身边逃开了吧。
    这回你总不会还心存愧疚觉得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了吧。
    晏朝暮抬脚颠起一把长刀，猛然踩了一下段平银的伤褪，然后在对方无声惨叫的时候，刀光一闪，半截舌头便落在地上。
    段平银满口是血的挣扎片刻，便再也不动了。
    目睹这一切的江河盟弟子一片骇然，那小女孩更是吓得哭出来，只是才哭一声，便被她身旁的少年捂住了嘴。
    晏朝暮朝着她看过来，一把刀顺势挽了一个刀花横在空中。
    “晏朝暮。”衡刃远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也只堪堪坐起来，他看着走过来的身影，急忙开口道：“你要杀便杀我吧，他们都是无辜的。”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一旁警惕的看着周遭的门人，最后目带哀求的看向晏朝暮。
    晏朝暮脚步一转，走到衡刃远面前。他记得不久前这老头才与他坐在一辆马车上，说着什么他若不在了，江湖便可太平的大话，却不过半日的功夫，对方便离死不远了。也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他应得的报应，还是未杀了他晏魔头的报应。
    衡刃远本就一身是伤，心知也拦不住晏朝暮，本想以命换命，却没有等来晏朝暮的杀意，反而听到晏朝暮低哑的声音：“云空山的弟子呢？”
    “距离这里十里之外有个小岛，他就在那里。”衡刃远眼眸一亮，仿若看到希望一般费力的道：“晏朝暮，看在我留了他一条命的份上，你放过我门下弟子吧。他们还小，不管是之前的事，还是如今的事，他们都未曾参与。只要你放过她们，我便以死谢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