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隐背身回走，身后顿时传来破空之声。他想也没想便直接出手。
    手掌停在衡刃远的脸前，不过分寸便能拍下。衡刃远的头发被掌风扫过已然乱了。
    苏隐眼眸一冷，正欲抬手，却听衡刃远低声道：“苏见善，你便不想要你云空山的弟子了吗？”
    苏隐愣了一下，便是怔愣的时候，衡刃远的刀已经落了下来，他避之不及，被划伤手臂。衡刃远一击得逞，复又上来，却被人一掌震落长刀，直接扣住脖子。
    “衡掌门，你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吗？”晏朝暮阴恻恻的问道，目光扫过苏隐时眼中带出一些恨意来。他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苏隐便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模样。
    “晏朝暮，老夫当初真该杀了你，也好过放虎归山。”晏朝暮出手极狠，哪里还有半分被下了药手脚无力的样子，可见这一路来，他亦是在伪装罢了。衡刃远气急败坏的吼道。
    “是吗？那还真要感谢衡掌门的不杀之恩。”晏朝暮眯起眼睛，手下正要用力，却被一人轻轻抓住手臂。
    “晏朝暮，你不能杀他？”苏隐摇了摇头，他想说沐棠他们还在对方手里，但晏朝暮只听到前半句便愕然回眸道：“苏见善，事到如今，你竟还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一个孟清辉便让他们生死中走了一遭，如今又要多一个衡刃远吗？
    苏隐之前想放衡刃远走，念在对方终归是救了他一命的份上，他可以视而不见。但对方既然不领情，他又何必枉做这好人。
    “不是的，晏朝暮，是沐……”苏隐欲是想要开口解释，晏朝暮欲是不耐烦，直接下了死手。眼见晏朝暮存了杀意，苏隐只能抬手拍过来。
    晏朝暮从未想过有一天苏隐会对自己出手，尤其是在两人刚刚重逢之际，他随手将衡刃远扔开，径直接了苏隐这一掌。
    苏隐在动手时便已经后悔了。可接下来晏朝暮来势汹汹的狠厉让他意识到这失联的两个月中晏朝暮对他有多恨。
    晏朝暮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甘愿求他留下来。但他做了什么，他把对方迷晕，自己一个人去赴了那有可能回不来的约。他苏见善有一身傲骨，难道晏朝暮便没有吗？
    苏隐心中极苦，几次想收手，却被晏朝暮缠着不得脱身。
    “冥八？”便在两人缠斗之间，突然传来幽十四的声音，两人蓦然停手回头，便看到衡刃远一掌拍在冥八心口，随后几个起落往后跑了。
    晏朝暮急走几步过来，探手护住冥八的心脉，余光扫到苏隐正欲离开时，忍不住抬高声音道：“苏见善，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们便不要再见了。”
    苏隐堪堪停在那里，只能看着衡刃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一时间失而复得和再别重复的希望又被这浓浓的海风搅散。
    衡刃远有伤在身，这一掌落得不重，晏朝暮出手及时，总算保住冥八一条性命。
    苏隐看着护着冥八的晏朝暮心中发苦，但他又走不得，便只能立在原地。
    刚才的情形，他并未见到，但从冥八倒下的位置来看，应是冥八发狠想留下衡刃远，才被衡刃远一掌击伤。
    海风掠过，带来丝丝冷意，亦吹乱了长发。苏隐站立多时，身旁蓦然多了一个人。他知道来的是谁，便哑着声音道：“晏朝暮。”
    “苏掌门唤我作甚？”晏朝暮冷笑一声。
    苏隐听惯了他喊他苏兄，喊他苏隐，喊他见善，如今听他唤他苏掌门，便知晏朝暮定然还在气头上，只是不知这气是因为他曾经的不告而别，还是他刚才的出手相阻。他想起一路而来的担忧和害怕，想起适才听闻沐棠他们消息时的惶然，也想起当初他孤身上山时，晏朝暮又是如何绝望。万般思绪涌过心头，他想说一些软话，但扫见晏朝暮冷漠的脸后，又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淡然的道：“天快黑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晏朝暮等了良久却只等来一句天快黑了，当下他的脸也跟这白昼一样黑了下来。他甩袖往前走，全然不顾身后的苏隐。
    苏隐僵硬的在远处站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路过幽十四的时候，他停下来：“时幽，司卿他们可还活着？”
    幽十四原本要伸手去抱冥八，听到这话，人也僵直了。他犹豫良久才哑着声音道：“司卿重伤，留在扬城；洛瑶与我一道，被我留在镇上。沐棠，我不知……”
    当初苏隐和晏朝暮离开时托他将人照顾好，但如今他身边却只留下一个洛瑶。说来是他护着洛瑶，其实又何尝不是洛瑶救了他。
    苏隐深吸一口气，将心中的缕缕刺疼压了下去。护着云空山弟子是他苏隐的事情，而非幽十四。枉他身为人师，却连门下弟子都守不住。他艰难的将视线移开，落在那逐渐远去的人身上时，亦觉得疼痛难忍。
    他何止是没有护下门下弟子，不是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未曾护住吗。
    他曾以为的独行天下，又何尝不是步步魍魉。
    暮色西斜，晏朝暮走得不快，但那个他一直在等的人却走得更慢。他几次回眸都只看到苏隐木着一张脸，魂不守舍的。他只能咬咬牙将视线收回来。他知苏隐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那几个小弟子的死活而已。可笑苏隐谁都在意，却偏偏对他半句软话都没有。
    晏朝暮并不打算即刻离开温岭城，而是带着人找了一家客栈，毫不避讳的住了进去。他以为苏隐会不离他左右，却没想到苏隐只在门外徘徊片刻，就离开了。
    晏朝暮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坐下来，提起水壶倒了一杯茶。茶入口的瞬间他便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出来。
    他不是不知苏隐的性子，但他也会想，他曾以为苏隐死了，他曾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对方了。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活着走出华山。就连被衡刃远抓走，他亦不在意。因为世间已无他喜欢的人，他去哪里在何处都无区别。便是在那马车坠崖时，他都未曾害怕过。
    但是见到苏隐之后，他却觉得一阵后怕。他是恨苏隐不告而别将他扔下，但他更害怕的是此生会错过，他怕他死在华山死在江河盟，而苏隐却在满世界的寻他。
    无惧同生或同死，却惧生死不能相见。他以为数月的煎熬会让苏隐学得稍微乖一点，至少学着依赖他一点点，但苏隐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他知道苏隐为何没杀衡刃远，其实他又何尝想去杀衡刃远。
    他是人人喊诛的魔头没错，但他也非是所有人都想杀。
    若不是看得出衡刃远是真的在犹豫杀不杀他，他早就离开了，又怎么会等到其他人来救。
    他晏朝暮想活，无人能拦。
    而他若想死，又岂是别人能阻的。
    当初他送司卿他们离开，是因为拿不准衡刃远的想法。如今反倒是算漏了苏隐带出来的人当真和他一个模样。
    夜幕幽深，一望无垠。一道身影悄然出了房门，却在院中被人拦住了。
    “夜深露重，苏掌门意欲何往？”晏朝暮咬牙问道，目光如刀一般盯着面前的人。
    苏隐叹了一口气道：“晏朝暮，我想去一个地方？”他并非不告而别，他留了信，只是他未曾想到他的一举一动晏朝暮都猜到了。
    “江河盟吗？”晏朝暮明明很生气，却反而笑了出来道：“苏见善，你在意的东西，我一个都不会舍弃。但是我在意的东西，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弃之不顾。”
    “晏朝暮，我何曾把你在意的东西弃之不顾？”苏隐忍不住皱眉问道。晏朝暮想护的东西，他亦想去守护，何曾扔下过。
    “哪里没有？”晏朝暮伸手抓住他的手臂道：“苏见善，你敢说你没有想过上了华山便再也回不来吗？你敢说你不是抱着可能会死的觉悟去的吗？你敢说我在意的东西，你真的不知道么？”
    他话语狠厉，但眉眼却越来越柔和了。
    “便是如今，你不也走得毫不犹豫。”明明他们才刚刚重逢。
    “晏朝暮，我没想走，但那个地方你不能去。”苏隐低声道。从他们相遇到如今，晏朝暮连一个正眼也没有给过他，他是有失落，但也并非就因为此事而心有猜忌。只是如今他要去的地方，晏朝暮确实不便。
    衡刃远千里迢迢将人带回来，结果半路被人截胡了。谁也不能保证他不会恼羞成怒或者生出别的心思来。而且沐棠在对方手中，他不愿让晏朝暮冒险。非是不信对方，而是太过相信对方。
    “所以你又要将我一个人扔下？”晏朝暮冷笑。他突然觉得渊濡说得对，如果苏隐真的成了一个普通人，那么他是不是就可以把苏隐藏起来，谁也见不到，谁也不曾见。他就该为对方铸一个笼子，然后把他关起来。
    什么天下第一，什么武林第一人，都见鬼去吧！

    作者闲话：

    晏朝暮：所以你又要将我一个人扔下？
    苏见善：不是，你听我说~
    作者：见善每次都在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