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后悔，那为何不杀了我？”晏朝暮冷笑。这些人从来不觉得自己错了，但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那些人杀了幽冥阁的人，他亦还了回去，又有谁的手是一尘不染的。
    衡刃远默然，若是在以前，他早便把晏朝暮杀了，然如今他却有一丝犹豫了。而就是这一刹那的心软，让他在华山下遇到带着半死的晏朝暮的云空山弟子后直接改道回来了。
    “晏朝暮，你若不再出现，江湖便会太平。”暗影也好，那些伤亡惨重的江湖门派也好，就连幽冥阁也好，他们会慢慢淡忘这个人，淡忘发生的一切事情。
    “原来如此。”晏朝暮闭着眼睛靠在马车上，衡刃远或许是不打算杀他，但是大概也会把他一直留在江河盟。哪一天他后悔了，大概就会动手杀了他。
    说得冠冕堂皇而已。
    江河盟背靠大海，距离城镇甚远，马车上山时亦能听到海浪拍击的声音。
    晏朝暮手脚发麻，试着动了一下，便听到铁链撞击的声音。他低头看着缠住手脚的铁链，忍不住想，他何曾这般倒霉过，也幸好苏见善不在，不然还不知会被如何取笑。他似笑非笑的低头不言不语，衡刃远警惕的看过来道：“晏朝暮，此乃江河盟的地界，你别耍花招……”
    他话音刚落，马车突然震了一下，随即便停了。
    外面顿时传来兵刃拔出的声音，亦有人喝道：“什么人？”
    衡刃远面色一变，伸手便去掀车帘，却听晏朝暮幽幽道的：“衡掌门，话不能说得太满，否则容易吃亏。”
    衡任远心中有气，直接掀开帘子出来。
    原本走得好好的队伍因为两名黑衣人的杀入而乱了套。短暂的混乱之中，江河盟弟子也迅速组织防御起来。兵刃相击的声音迎着海浪潮涌，格外刺耳。
    幽冥阁的人。
    衡刃远一眼便认出那两张脸，来不及思索人为何会在此地出现，便转身对赶马的弟子道：“传门下弟子来迎。”
    烟花腾空而起，绚烂耀眼。
    晏朝暮见不到外面的情形，只听得兵刃相击，便开始猜来者是何人。
    衡刃远带他绕远路归程，为的就是避开了江湖中人。衡任远比他还不想节外生枝，自然做得隐蔽。那些人不会这么快得风声。而唯一一个能这么快赶过来的……
    理清头绪后，晏朝暮便更加心安理得的坐着。
    不多时外面传来衡刃远的厉喝声，看来来者不善，竟将衡任远都逼得出手了。晏朝暮当初带人出阁时就没有想过再回去，而那些被他留下来的人虽不如其他人激进，但也算得上愚忠。
    只是不知这一次，来的会是谁……
    秦昉过去时疯疯癫癫的，而大堂主又成了废人……
    晏朝暮胡思乱想间，马车突然剧烈晃动一下，随即便癫狂一般的冲了出去。晏朝暮被撞得后仰，手心摸索着那粗重的铁链，眼眸沉了下来。
    冥八刚刚将那赶车的弟子斩杀，正欲翻身上马车，就被闻声而至的衡刃远逼退，她压根来不及去确认马车内是否有人，便眼睁睁的看着马车失控冲出人群，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幽十四。”她急忙喊了一声。
    幽十四应声回头，扫见那冲向山顶的马车，也目色骇然，挥剑劈开围过来的江河盟的弟子，旋身飞奔而至。在他身后的江河盟弟子也快速追来。
    数道身影追着马车狂奔。幽十四瞅准时机翻上车顶，几次欲伸手去拉缰绳都被追赶而来的江河盟弟子搅乱。马车颠簸，几人在车辆站立不稳，却依旧剑来刀往。
    幽十四一人被多人围困，心中焦急，出手也愈发狠厉。毕竟从他们出现到至今，里面的人从未出现过。既害怕中了计谋，又害怕晏朝暮出了事情。一时失神被人一掌拍中肩膀。仓促后退之间，身形滑落车顶。他眼疾手快的勾住车顶，将自己堪堪挂在马车一侧。前方便是车窗，他猛的伸手掀开，随后便对上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眸。
    晏朝暮好整无暇的坐着，即便看到窗外的人，也只是张了张唇，无声的道：是你啊。
    幽十四眼眶一热，但还来得及反应，车顶之上的人已经持刀砍来。他急忙借力跃起，顺势将那几名弟子扫下马车，翻身便去驯服那发狂的马。只是他前脚上了马背，后脚一柄长刀就缠绕过来。
    竟是衡刃远脱身而来。
    只是他还未能翻身落下，一柄长刀便追过来，原是衡刃远脱身而来。衡刃远出手极狠，幽十四几次都差点被震下马车。
    凌厉的剑意惊扰马匹。一声尖利的嘶鸣之后，马车脱离道路，竟朝着陡峭的山崖奔了过去。颠簸的马车上，衡刃远一时大意未曾站稳，直接往后倒下，他目光一冷，伸手将幽十四也拽了下来。
    两人一起跌进碎石之中。
    幽十四的脸颊被划伤，此刻也顾不得疼痛，起身去追，却被衡刃远抽刀拦住了。
    衡刃远心知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他无法把晏朝暮带走。索性心一横，决心让晏朝暮死在这里。
    马车一路冲上崖壁，丝毫缓冲都没有的栽了下去。
    阁主。
    幽十四看着马车倒下去，惊得心都差一点停了，他已经眼睁睁的看着晏朝暮死了一次，没道理还要看着对方再死一次。他想也没想便冲了过去，可还未来得及抓住马车的梁柱，衡刃远的刀已经从后砍来了。他并未顾及，只是顺势栽下去。
    但他刚刚栽下去，一道身影便猛然出现在崖壁上，伸手拽住幽十四，一掌将人推了回去，自己则顺势滑了下去。
    幽十四并未看清那人是谁便被送上来，他回身望去，只见衡刃远跌在不远处，正费力的用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爬起来。
    “苏见善。”
    幽十四觉得他一定是幻听了，但也无比的渴望苏隐真的会出现，哪怕是冤魂也好。
    白色的身影去势极快，却也没能挽留住跌下去的马车。他亦没有退让，直接朝着幽深的大海栽下去。马车撞进水中，溅起的水花模糊了视线。氤氲水汽中，一道锁链突然缠住他的腰，他本能的想要睁开，却听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极轻，但除了晏朝暮，他不知何人还能笑得这般好听。他顿时回过神，借着锁链的支撑，翻身跃回来。
    晏朝暮大手一伸将他拉进怀中。
    四目相对，晏朝暮无声的移开视线，随即手一松，踩着崖壁跃了上去。
    “幽十四，阁主呢？”冥八好不容易甩开追杀，匆匆赶过来，看到的却是跌坐在崖边的衡刃远以及僵立在那里的幽十四。她心中一疼，怒道：“幽十四，阁主呢？”
    无人回答。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手中的弯刀直接劈下来。刀尖即将落在幽十四头顶时，一道声音从后而来：“冥八，你要在本阁主面前残杀同门吗？”
    冥八骇然回头，转身时，眼眶中已经溢出泪水。短短两个月，却仿若好几年一般。她慢慢的扔了匕首，伏身下拜道：“冥八恭迎阁主归来。”
    在她身旁，幽十四亦跪了下来。
    “幽十四恭迎阁主归来。”
    苍蓝天空之下，海燕掠过低空，发出阵阵嘶鸣。衡刃远直勾勾的盯着站在身前的白衣人，良久才从喉咙中挤出一丝笑意来：“苏见善，若知道你没死，我当初便不该心软。”
    他应该在遇到晏朝暮时便直接把人杀了以绝后患。
    苏隐并未回答，只是低声道：“你走吧。”
    他适才打了衡刃远一掌，衡刃远如今站立都困难，对他们已经不构成威胁。此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终归是救了晏朝暮一命，他回首去看坐在石头上的晏朝暮，正好晏朝暮的视线也扫了过来，只是那双眼眸中并无半点惊喜和柔情。就如同从见面到如今，晏朝暮一句话都未曾与他说过一样。
    明明是死生契阔再相逢，却如同隔了千山万山一般。
    “苏见善，你想好了，老夫若是活着回去了，势必会将晏朝暮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届时你们二人面对的还是无休无止的追杀。除非你们死了，否则不会有人善罢甘休。”衡刃远低咳一声，带出满口的鲜血来，他好笑的看着面前的苏隐，心中万般的遗憾。而这个遗憾可能会跟随他一辈子。
    因为他当时一时心软，让那晏魔头从手中逃脱了。
    “衡刃远，你们想做什么都随意，但你们要动晏朝暮的话，先过我这一关。”苏隐淡淡的一句话让衡刃远失控的大笑起来：“好一对魔头…我真后悔没有杀了他…”
    苏隐想这句话还真是耳熟，似乎有一个人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可结果呢，他亦站在这里，晏朝暮也还活着。
    衡刃远的遗憾和后悔，苏隐并未放在心上，而是转身走了回来。于晏朝暮，他心知有太多任性的地方。可再来一次，他依然会选择上华山。无关良善与责任，只是为了还一份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