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安燕然尚能想着弑兄夺位，难道他日便不会想着堵悠悠众口？
    成王败寇，简简单单四个字，卷进去的是多少鲜血和性命。
    安燕然愕然，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坠入云雾一般。他痴痴的笑了起来，却终是没有回答苏隐的话。
    苏隐不再看他，转身便要走，却听安燕然在身后道：“我若能，你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苏隐亦没有回答，只是飘身离去，留下一树火红红枫在月光下独自耀眼。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不在某些人一念之间。
    秋意正浓，昔日热闹的小镇也变得肃萧冷清。苏隐默然回头，身后之人也在一定的距离遥遥站定。僵持片刻，苏隐头也不回的往前走。而身后之人也不紧不慢的跟上来，距离他始终有数步之遥。
    跟在身后的人是秋行水的徒弟，名叫秋子于，亦是一个易容高手。苏隐下山时，便是这人将他带出来，随后便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苏隐想要甩开不难，只是他知安燕然多算计，怕是没那么简单放他离开。杀不得，那便留着。秋行水曾救过他，他也不可能杀了对方的得意门生。况且他对直州不熟，亦身无分文，留这人在身边，倒是省了很多事。
    距离华山一事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昔日群英荟萃的小镇也恢复以往的冷清。而曾经赫赫有名的华山派，也冷清下来了，便是山门前也不如以往戒备森严，只有几个零星的小弟子守在大门前。
    戒备不严，苏隐轻易便绕过他们，直接进了山门。一路往上，苏隐心中疑惑更深。
    想十余年前，他来到此处，当真是一路打上来的。虽也是有意为之，但可见华山守备之严。如今山门恍若空门，倒显得落败许多。
    孟掌门的离开，亦带走了华山最后的骄傲。
    不过须臾，苏隐已到正殿之外。
    殿外空荡荡，只有一个洒扫的弟子坐在墙角下打盹，连苏隐走到他身边，他都不知。
    苏隐自顾自的环顾着四周。他记得此间有根蟠龙柱，如今却不知去何处了。而原本澄净的青石板也如同泼了墨一样，斑驳不堪。他在原地逗留片刻，便翻身上了屋檐。而他消失片刻后，秋子于也追了上来，他未瞧见苏隐，也没有去寻找，而是直接进了正殿。
    苏隐游走不多时，便见前方有人来了。那是两名年轻的华山弟子，但吸引苏隐注意力的是他们手中端着的盘子，上面放着的是药和水。
    两月前的华山一役，自是有伤患。但他们去的方向是东侧，那里应是长老住所。苏隐心念一动，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不多时，两人停在一间厢房外。苏隐先一步藏上屋檐，挪开瓦片看了下去。
    房间里并不亮堂，便是窗户都是紧闭的。那两名弟子似乎早已习惯，进来后直接走到床边。
    “师叔，该喝药了。”一名弟子开口道。
    床上的人并无声响，反倒是那弟子伸手将人抬起，直接把药灌了进去。
    那人似乎想挣扎，但又似乎已经放弃了，闭着眼睛，一脸死灰。
    目睹一切的苏隐微微皱眉，隐隐觉得那人眼熟，但又想不起是何人。但这些人既然唤一声师叔，便该是长老的身份。只是不知为何卧床不起，还被一弟子如此对待。
    苏隐在屋檐上一直等到那两名弟子离开，才翻身落下，直接推门进来。他进来的动静不小，那人应该听到了，只是丝毫没有反应，就连苏隐走到床边，他也是闭着眼睛假寐。
    那人年岁不算小，大约四旬左右，样貌算得上周正，只是不知受何蹉跎，隐约带着一丝丧气。苏隐打量许久没有动作，那人想是忍不下去，直接睁眼怒目而视。但只一瞬，他便变了脸色。他虽不识得苏隐，却也知这人脸生不应是门中弟子。
    “来……”他刚要开口，苏隐先一步叫出了他的名字。
    “万长歌。”
    万长歌猛然一愣。
    “你可还记得我？”苏隐见万长歌还是十余年前，那时万长歌正值盛年文武双全，算得上华山派的风光人物。再加上他乃是孟清辉一手带大，隐隐有下一任掌门人的趋势。是以苏隐印象中的万长歌风华正茂如日中天，远不是如今这个瘫在床上一脸死气的人能比的。
    万长歌细细的打量着眼前人，想了许久都未曾认出来，便哑着声音道：“你是何人？”
    苏隐微微皱起眉头，低声道：“我是苏隐。”
    苏隐，苏见善。
    万长歌大睁着眼睛想要坐起来，但挣扎许久，除了晃得帷幕飘摇之外，什么也没有做到。他只能恶狠狠的瞪视苏隐：“苏见善，你还有脸来。”
    面前的人杀了他亦兄亦父的师兄，又害得华山派折损过半，如今自己这副样子也是拜苏见善和晏朝暮所赐。他不知为何这人还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更恨自己如今成了废人，什么也做不到。他张着嘴，想骂出一些话来，但常年的教养所致，竟也只是生生逼出一句：“你这魔头不得好死。”
    “万长歌，孟掌门不是我杀的。”苏隐低声道。
    但万长歌只是死死的盯着他，压根便不相信。
    苏隐本也没打算万长歌相信，只是开口问：“你怎么变成了如今模样？”
    万长歌心中有恨，仇敌又在眼前，当下目光似刀一般在苏隐身上凌迟：”还不是拜你和那晏魔头所赐。苏见善，你与魔头勾结，害我师兄，屠我门人，我万长歌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
    苏隐听着他的诅咒，漠然笑了出来。这人和孟清辉一般，便是生气和恼怒也翻不出别的说辞来。
    “我原以为华山派被你接手，却没想到原是另有其人。”否则堂堂华山派长老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弟子欺负的程度。
    “我一废人，还如何执掌华山派。”万长歌心如死灰，如今又被苏隐奚落，自是失落至极，一双眼眸涨得通红。
    他原是掌门人的，但自从他再也站不起来后，自然便什么都做不成了。如今华山派被段师兄接手，他亦成了整个华山派的笑话。不说是否还能为孟清辉复仇，便是活着都需要旁人服侍。若非想着看晏朝暮和苏见善的下场，他早早便自我了结，何至于沦落如此。
    便是废人，也当是华山派长老，远不是一个小小弟子可以欺负的地步。华山派以仁义名扬天下，难道对待本门长老便是如此模样？
    苏隐心知华山派出了问题，而且很大程度在于暗影的参与。当下冷声道：“万长歌，你四肢断了，脑子也不好使了吗？你身为长老，如何还能被一小弟子欺负了去？”
    “苏见善，我要杀了你。”万长歌大怒，伸手便去捶那床铺。
    “原来你也不是四肢断了。”苏隐诧异的挑眉，他还以为对方真成了废人，才会如此躺在床榻之上等死。
    万长羞愤难当，他何尝不知自己手脚安好，只是中了算计而已。只是这乃华山派丑事，当着仇人之面，他自是不愿提及。
    苏隐瞧着他愤怒的模样，就算再默然，也替孟清辉感到惋惜和不值。他若没有被人算计下山，也不会搅进这趟浑水之中，华山派也不会沦落为暗影帮凶。
    苏隐目色冷然，在万长歌看来便是存心看华山派笑话，当下气得脸色通红，却只能以目光凌迟。
    “你门下弟子呢？”苏隐问道。
    万长歌憋着一口气，怒道：“苏见善，你要杀便杀，我万长歌便是化作了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苏隐蓦然无语，良久道：“万长歌，你如今有哪一点值得我动手。”他说得冷漠，万长歌却没有办法反驳。毕竟他现在就是一个废人，苏隐压根不需要动手，他便会被蹉跎至死。
    “如今华山派是何人执掌？”苏隐见万长歌躺在床榻之上不动了，也不想刺激于他，便道。
    “三师兄，段平银。”万长歌万念俱灰，低声道。
    段平银，段长老。
    苏隐觉得名字耳熟，随后才想起来那日遇到冥七时，那些弟子曾说冥七便是段长老带回去的，而他们奉命下山追拿冥七，也是段长老要求。
    莫非是同一人。
    “便是这人把你囚禁在这个地方？”苏隐面色发冷，心中更是升起一丝冷意，自来兄弟倪墙便是大忌。当年他不也是因为暮云收的猜忌和嫉妒而变成如今这个模样吗？
    万长歌闭着眼不再回答。
    苏隐却道：“万长歌，我未杀孟清辉，你这般聪明不如想一想，他是怎么死的？”
    “苏见善，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万长歌睁开眼睛怒道，只是迎上苏隐冰冷的目光后，他反而迟疑了。如今他躺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得，便和死了没区别，苏见善骗他有何意义。
    想到这一个多月来自己的遭遇，万长歌的脸一点一点沉下来了。他不过是受了重伤，为何就起不来了。他明明有亲传弟子，为何一个都不来。段平银称他需要静养便把他扔在这里，难道便不是蓄谋已久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