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辉不欲与他争辩到底谁活得更久一点，而是目光肃穆的看着渊濡道：“不管你是山从之还是渊濡，当年的约定你应该都还记得，如今又为何要咄咄相逼。”
    “孟老道，我记得当初约定的只是不杀他而已。”
    “那如今又是为何？”孟清辉叹道，事情已经过去太多年，当年的人也已经站稳脚步，何必再与几个小娃娃计较。
    “我给过他们选择，只要他们愿意自废武功成为废人，从此不在江湖出现，我便能保证此事到此为止，暗影再也不会追杀他们。”渊濡一张脸美艳异常，眼眸间含笑的时候也是极为赏心悦目，只可惜每说一个字，孟清辉的心便沉一分。因为当初确实只约定过不再追究下一辈的事情，可是活着和好好的活着本来就有歧义。
    “倘若不呢？”他低声问，也渐渐明白为何苏隐和晏朝暮宁愿被打死也不妥协。
    一朝练功不易，如何能苟且偷生。
    “那你们又有何资格指责我未曾留情。”渊濡冷哼一声。
    “当年的事情，你我皆知错在何处，也知缘由为何。你既不愿意罢手，那老夫也只能讨教一二。这么多年了，不知山从之是否未曾忘记琉璃宗的传承。”孟清辉剑尖上扬，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此次若未下山，尚能在山中安度晚年，却偏偏事与愿违，他出了山，也遇到这些事情。当年的事情，他不好分清对错，但此间的事情，他却无法坐视不理。他自己习武一生也才不过刚刚化甄入境，能被世人略微敬重一些，却远不到大儒的境地。而苏见善年纪轻轻便已经远在他之上，当今武林无人能出其右。即便不是故交之子亦不是相熟之人，他也不忍见一代天才就此陨落。
    武人才会惺惺相惜，朝堂之上才会权谋相争。
    华山派以剑闻名，剑法中规中矩却刚正不阿自带正气肃然。山从之见孟清辉变了脸色，也知这老道心生怜悯。他微微感叹一声可惜，不知为何便想起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他还是山从之，宗门依然还在。每每江湖举行盛事，总有请帖送至宗门。宗主自持已是朝堂中人，不愿与江湖之人有过多牵扯，便总会打发他前去。他在宗门不得用，原是闲人一个，去便去了，听了一肚子的酸腐大义，回头便跟宗主道此后再有这等好事莫要寻他，有这功夫，他还不如摆弄一下田地里的毒草。只是说归说，下一次他还是会去。
    宗门上下哪个不是出自江湖草莽，却偏偏因为背靠朝堂而学了一些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好好的一个宗门派系分明，所站立场皆不相同，便是宗主本人也未能全部压制得住。他不喜这些纷争，也不参与此事，只是身在其中身不由己。所以他有时反而更想和那些酸腐的名门之人在一起，听他们说一些匡扶正义保武林正统的大义，听他们说一些习武之人不能仗势欺人不能牵连百姓之语。
    一介草莽尚还能分清是非善恶，但是朝堂变故，便是满门无辜，却也灭得。
    那时他深深唾弃的东西，如今被他学得好好的，当真是讽刺至极。
    琉璃宗用毒一绝，但掌法也十分精湛，大开大合之间，即便空手白刃也能于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孟清辉早年前便已领教过，如今再次领教，竟惊愕的发现山从之早已不是当年的山从之了。
    江山辈有人才出，愈渐厉害的不仅仅是年轻一代。
    渊濡一掌落下，孟清辉翻身而起，以剑撑地暗暗躲过一击，再次回身时，渊濡的手掌已经落了下来，逼得他连退数步，却依旧被掌风扫过，脸颊一道道血痕，刺得生疼。
    他想站起来，却觉得脸麻了，连带着手也没有力气。他大吃一惊回头去看渊濡。
    “孟清辉，这么多年了，你们依旧不长进。琉璃宗用毒，你竟还以为我会正大光明的与你交手。”一些点到为止的话，也只在这些一腔正义热血的正道名门之上，他们暗影杀人从来都是不讲究手段的。
    孟清辉心道大意了，却还是想勉力站起来，只是那毒性发作得太快，他已然撑不住手中的剑，跌在地上。
    渊濡不欲杀他，只是走到晏朝暮的面前，语带讽刺的道：“晏朝暮，你身为魔头，竟然要一个正道大儒相救，你不觉得惭愧吗？”
    “蝼蚁尚且偷生，我为何便活不得。”晏朝暮冷冷的看着他。
    “是啊，蝼蚁尚且偷生，为何便活不得。自是因为你若活着，那死的人便更多了。”渊濡低叹一声，抬掌落下来。他一击下来，晏朝暮早已蓄力借势离开原地，却只听身后一阵风声，他想撤离，但对方已经落到他的面前。
    “苏见善。”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一掌落下来，情急之下喊了出来。从后而来的苏隐在看到他的脸时，冷然的脸上出现一丝挣扎，他仓促间收手，却因撤掌太快被反噬，直接跌在地上，一张清俊如兰的脸都扭曲了。他已然控制不住自己，但眼前这个人，他杀不得，便是他要死，也杀不得。
    “真麻烦。”渊濡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倒地挣扎，正要过来，却听到孟清辉在身后道：“渊濡，你可还记得当年是谁保了你一命，你若是不记得，老夫不介意说与你听。那年，你被同门相逼，容颜尽……”
    “孟老道，你找死。”渊濡大怒，一时心性大变，抽手便朝孟清辉打过去。
    孟清辉用尽全身力气抬剑相拦，大声吼道：“苏见善，你山门上下皆死于暗影之手，你父母之死也与暗影有关，难道你也要死在这里吗？”
    “孟老道，看来是留你不得了。”渊濡眼眸一沉，手掌淬毒，便要取孟清辉性命。却猛然察觉身后一冷，他挺腰后撤，才生生避开那一掌。
    苏隐飘然落下，挥袖一卷，将孟清辉手里的长剑卷过来。这才冷眼看向渊濡。
    那张脸惨白一片，唇角还带着血迹，但他持剑而立，却生生带出一丝浩然霸气。他习武非是想杀人，但此间他却只想杀人。
    渊濡心中暗动，手指动了一下，却见对面的人魏然不动，他心下暗惊时，苏隐已经挥剑而来。其势如破竹长虹，其身形若暗影须弥。
    渊濡每落一处，剑影便相随而来。若非他步伐一绝，早已死在苏隐剑下。他暗暗心惊，强行催动体内蛊王，却因反噬而吐出一口血来。但也不是没有用，便在他刚刚催动蛊王之时，苏隐的身形略微顿了一下，一只眼眸血红一只眼眸黝黑，面色也是一半如玉一半如鬼。
    原来不是没有用，只是苏见善刻意压制了。
    他不敢松懈，尤其是看到苏隐手里的剑在地面划过后抬起来时，脸色骤然一变，猛然收手后撤，回身抓起被扎成刺猬的幽十三便飞了出去。
    其实在他后撤的时候，苏隐已经握不住手里的长剑了。他刚刚飞身离去，苏隐手里的长剑便落在地上。他身形一晃往后倒下去，被适时扑过来的晏朝暮伸手抓住，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苏隐。苏见善。”晏朝暮伸手抱着他，低声道。
    苏隐虚弱的眨了一下眼睛，一双眼眸也逐渐有了光。
    “晏朝暮，我若是要杀你，你能不能先出手杀了我。”他开口道，声音却越来越低，低到晏朝暮将头贴在他的额头上才听清楚这句话。他无奈的笑了一下，伸手按着苏隐的手道：“你都不能杀了我，我如何会杀你。如果真要死，我晏良夕宁愿死在你苏掌门的手里。”也好过死在暗影之手，也好过死在那些所谓的江湖名门手里。
    山谷黝黑，几缕火光摇曳，带出一丝丝燥热。
    晏朝暮收掌睁开眼睛时，苏隐正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睛呼吸绵长。他一动，苏隐便动了一下，俨然已经幽幽转醒。晏朝暮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在这里。”
    他们三人中，苏隐伤势最重，却还要撑着为他们守夜，当真已经到极限了。他轻声低语，苏隐长长的眼睑在他手心毛茸茸的扫了一下，然后便闭上眼睛。
    晏朝暮往篝火中扔了一根柴，站了起来。他走到洞外，一道身影正站在那里，虽长身而立，但略带颓势。
    孟清辉中的毒，虽然已经逼出来，但到底还有残留。而且此毒霸道，晏朝暮解不了，想必往后漫漫余生，孟清辉都要拖着这身毒而活着。
    身后脚步细碎，孟清辉适时回过头，盯着晏朝暮看了良久才道：“你救老夫一次，老夫亦还你一次。”今后若是晏朝暮再次作恶，他便不会手下留情。
    见老头到了如今，还端着架子不放，晏朝暮也懒得计较，只是道：“你身上的毒，我暂时解不了。他日我若寻得解药，便让人给你送过去。”
    “琉璃宗的毒向来霸道至极，旁人难以解得……”他突然回头看了晏朝暮一眼，那一眼极为复杂，随后将后面的话收了回去。

    作者闲话：

    苏见善：我若是要杀你，你能不能先出手杀了我。
    晏朝暮：怕是不能。
    苏见善：……
    晏朝暮：打不过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