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天，秦舟是被厨房里的动静吵醒的。
    不是那种叮铃哐啷的动静，而是一种小心翼翼的窸窣声，夹杂着锅铲与锅底轻微摩擦的沙沙声。
    空气中还有一种略带焦糊的气息。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家里进贼了，还是个热爱烹饪的贼。
    第二反应是：何了然呢？
    他光着脚冲出卧室，在厨房门口紧急刹车。
    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了好几秒。
    何了然背对着他，穿着那件秦舟的灰色珊瑚绒家居服，袖子挽到手肘，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灶台上的汤锅。
    他左手举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饺子馅调法大全”，右手拿着一根筷子，正以严谨姿态，戳着碗里一团颜色可疑的肉馅。
    台面上面粉撒得到处都是，几个破皮的饺子歪歪扭扭地躺在案板上，像打了败仗的伤兵，馅料漏了一案板。
    地上还躺着半颗滚来滚去的白菜。
    “老何？”秦舟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震惊，“你这是……准备炸厨房还是准备过节？”
    何了然肩膀微微一僵，回过头。
    他鼻尖上沾着一点面粉，眼镜片上也蒙了层雾气，表情是难得的紧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吵醒你了？”他推了推眼镜，“我在包饺子。”
    秦舟走过去，探头看了看锅里那锅颜色浑浊，飘着几片可疑绿色植物的“汤”，又看了看碗里那团分不清是肉糜还是其他什么的馅料，沉默了。
    何了然怎么拿上菜刀和擀面杖，就仿佛被下了降头？
    “冬至吃饺子，”何了然解释，语气里带着试图说服对方的固执，“习俗。”
    秦舟忍住笑，从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呼吸拂过他耳畔：“何老师，你这饺子馅的配方是什么独家秘方吧？吃了能见义勇为还是能断案如神？”
    何了然耳根泛红，手肘往后轻轻顶了他一下：“少贫。第一次，没经验。”
    “看出来了。”秦舟闷笑，收紧手臂，“不过我们家何老师愿意为我下凡体验人间烟火，我感动得快要哭了。”他指了指那锅汤，“就是这汤……咱们家今天改喝孟婆汤了？”
    “那是白菜豆腐汤，”何了然一本正经地纠正，“教程上说冬至要喝暖汤。可能水加少了，火候有点过。”
    秦舟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胸膛震动贴着何了然的后背。
    他接过何了然手里的筷子和手机：“行了，大科学家，今天这场”厨房攻坚实验”由秦师傅接管。您呢，负责提供技术指导和精神支持，比如告诉我盐罐子在哪。”
    何了然被他半推半抱地“请”到厨房门口的高脚凳上坐下，看着秦舟手脚麻利地收拾残局，重新和面调馅。
    面粉在他手中听话地变成光滑的面团，肉馅在他手里三两下就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何了然看着看着，忽然开口：“你以前常做？”
    秦舟动作顿了一下，没回头：“嗯，我妈教的。她说，抓住一个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他语气轻松，手上擀饺子皮的动作飞快，圆圆的皮子像雪花一样飞出来，“后来忙了，就很少弄了。不过给你做饭，不算忙。”
    何了然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阳光透过厨房窗户照进来，落在秦舟有些乱翘的头发和宽阔的肩膀上，空气里渐渐弥漫开面食的麦香和馅料的鲜香，取代了刚才的焦糊味。
    饺子终于下了锅，在滚水里翻腾，白白胖胖。
    秦舟调了两碟蘸料，一碟加了多多的蒜和醋，一碟只放了少许酱油和香油。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配上那锅被秦舟抢救回来重新调味后变得清甜的白菜豆腐汤。
    “尝尝，”秦舟夹了一个吹了吹，递到何了然嘴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看秦师傅的手艺退步没有。”
    何了然就着他的筷子咬了一口。
    饺子皮薄馅大，汁水丰盈，是朴实的家常味道，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来得妥帖温暖。
    胃里暖起来，连带着心口也热乎乎的。
    “好吃。”他认真评价。
    秦舟顿时眉开眼笑，自己也塞了一个，含糊地说：“那是，祖传手艺！”他给何了然盛了一碗汤，“多喝点，暖和一冬天。”
    窗外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屋内暖气充足，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充当背景音。
    他们都不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偶尔秦舟讲两句队里的趣事，何了然淡淡应一声。
    碗筷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食物的热气氤氲了玻璃窗。
    吃完饭，秦舟收拾碗筷，何了然要帮忙，被他按回沙发上。
    “功臣歇着，”秦舟把一袋糖炒栗子塞他怀里，“奖励你今天勇敢尝试，没把厨房点着。”
    何了然抱着暖乎乎的糖炒栗子，看着秦舟在厨房哼着荒腔走板的歌洗碗。
    水声哗哗，灯光温暖。
    秦舟收拾完，擦着手走过来，很自然地在何了然身边坐下，伸手把他圈进怀里，一起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何了然微微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甚至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他的肩膀。
    “老何，”秦舟的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懒洋洋的，“你说，要是以后每年冬至我们都一起包饺子，我会不会被你训练成特级厨师？”
    “可能性不大。”何了然客观地评价，手里剥开一颗栗子，金黄色的果肉完整饱满，递到秦舟嘴边。
    秦舟张嘴吃了，顺便舔了一下他指尖：“那完了，以后咱家冬至只能靠我了，你负责貌美如花和试吃。”
    何了然指尖微麻，没理他的胡说八道，又剥了一颗自己吃了。
    糖炒栗子的甜香在口腔里化开。
    “不过，”秦舟收紧手臂，声音低下来，带着笑意和某种更柔软的东西，“这样挺好的。管它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雪，咱们屋里暖和，有吃的，有你。”他亲了亲何了然鬓角，“这就够了。”
    何了然没说话，只是往后靠了靠，更紧地贴近身后的热源。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无声无息地落在窗棂上。
    屋里，灯光明亮，栗子香甜，身边的人心跳沉稳有力。
    未来或许还有风雨，但至少此刻，在这个最长的夜里，他们拥有彼此，和一碗热腾腾的人间烟火。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