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薄太后之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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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未央宫前殿的铜龟吐水声格外清越。晁错捧着金丝楠木诏匣穿过长廊时,檐角垂落的柳絮正巧落在”河间王德”的泥封印章上。三日前朝会,景帝突然下诏分封六位皇子,此刻十二名谒者已捧着玄端冠冕候在丹墀两侧,金银绶带在春风里泛着粼粼波光。
    ”陛下三思!”宗正刘通突然出列,苍老的声音震得梁柱间积尘簌簌而落:”先帝封亲子不过梁王、代王,今骤封六王,恐诸侯震恐……”话音未落,晁错已展开诏书上前三步,腰间新赐的玉具剑撞在青铜獬豸纹禁步上,发出清脆的铮鸣。
    十五岁的临江王刘阏在叩拜时打了个喷嚏。跪在他身侧的淮阳王刘馀不过五岁,玄色冕服拖在地上像团皱缩的乌云,乳母在帷帐后急得直绞帕子。景帝的目光扫过诸子,最终停在长沙王刘发包着药布的左耳——这孩子前日听说要就藩,竟在太液池畔生生扯下半边耳垂。
    分封玉圭递到河间王手中时,殿外忽然卷起一阵怪风。晁错瞥见玉圭上的谷纹竟与吴王去年进贡的玉璧纹路如出一辙,心头蓦地一紧。十二年前七皇子刘非出生那夜,正是晁错在太子宫当值,记得当年襁褓里婴孩的啼哭,与此刻捧着汝南王印玺的少年面容重叠,竟都带着淮南口音的婉转。
    翌日拂晓,三十辆驷马安车驶出横门。晁错立在城阙阴影里,看着刘发的车驾在官道上突然停驻。少年亲王掀开车帘,将昨日宴席上私藏的桃枝插在道旁,枝头尚带着未央宫温室培育的粉白花苞。千里之外的淮水之滨,早有探子将新王舆图快马送往吴国,帛卷里夹着淮南术士新制的谶语:”春王三月,赤虹贯日。”
    当最后一缕夕照掠过长沙王车顶的玄鸟铜饰时,晁错正在御史府翻检吴国去年的贡赋记录。竹简突然断裂,尖锐的篾片刺入掌心,血珠滴在”东海盐十船”的字迹上,竟与三日前刘非印玺的朱泥一般殷红。窗外飘来掖庭新排的《大风歌》,唱到”安得猛士守四方”时,曲调莫名转成了楚地巫祝的招魂吟哦。
    燥热异常的六月,长乐宫檐角的铜铃突然齐声断裂。太皇太后薄氏的纁色寿衣还未绣完最后一道云纹,椒房殿的冰鉴已三日未换新冰。薄皇后跪在病榻前奉药时,瞥见皇帝指尖在凭几上轻叩的节奏,竟与昨日新入宫的唐姬跳的楚舞节拍一模一样。
    子夜惊雷劈开云层时,老太后枯槁的手突然攥住景帝衣袖。混浊的眼珠映着晃动的烛火,嘶声说出最后一句话:”刘启……别学你祖父……”话音未落,窗外暴雨倾盆而下,浇灭了为驱疫点燃的艾草堆。薄皇后手中药碗砰然坠地,褐色的药汁在青砖上蜿蜒成诡异的龟甲纹。
    五更未至,未央宫北阙已挂起三丈素帛。晁错捧着谥册穿过游廊时,恰见中常侍领着十名披纱宫娥往清凉殿去——那都是要送去诸侯王封地的美人。
    ”陛下,这是拟定的守孝仪注。”薄皇后捧着简册的手在颤抖,发间白檀木簪突然断裂,半截落在景帝赤舄前。年轻的皇帝伸手虚扶,指尖却只触到皇后袖间沉水香的凉意:”梓宫停灵期间,就劳烦皇后主持斋醮。”转身时,他腰间新佩的羊脂玉珏不慎勾断皇后裙裾的素纱,裂帛声惊醒了蜷在梁间的乳燕。
    七日后大殓,暴雨将柏木梓宫冲刷得油亮。薄皇后领着众妃诵经时,景帝却在偏殿与晁错对弈。黑玉棋子落在楸枰上的脆响,压过了前殿的哀乐。”吴楚三国的刍稿税该清点清点了。”皇帝突然捏碎一枚白玉棋子,粉末顺着指缝洒在削藩策竹简上。晁错抬眼望去,灵幡翻卷的缝隙间,隐约可见唐姬抱着襁褓在回廊一闪而过。
    当最后一抔黄土覆上霸陵封土时,长乐宫的梧桐开始集体落叶。薄皇后跪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发现妆奁底层那支鎏金凤钗不翼而飞——那是当年太皇太后亲手给她戴上的及笄礼。而在上林苑新建的兰台,景帝正抚摸着新制的赤绶诸侯王玺,对晁错笑道:”当年祖母把这绶带系在朕腰间时,可没想到会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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