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56年二月，五更的铜漏声惊落玉兰花，馆陶跪坐在宣室殿的蟠螭纹地砖上，面前漆案摆着半卷未拆的《钱律》。刘启的玄色深衣掠过青铜冰鉴，带起的风掀开她袖中暗藏的玉带钩——正是二十年前文帝赐予太子印绶时，姐弟俩同刻的”棠棣”纹。
    ”阿姊可知这铜山星图？”刘启忽然将舆图掷在案上，蜀郡矿脉竟与未央宫星宿暗合。馆陶的护甲划过紫微垣方位，指尖突然被铜绿灼伤——那是文帝临终前咳在密诏上的血锈。
    窦太后的药香从长乐宫漫来，混着合欢花粉沾湿冕旒。刘启忽地折断朱笔，笔杆裂处露出半截褪色丝绦——正是当年馆陶为他包扎箭伤的衣带。”朕昨夜梦见父王立在铸币坊。。。”他碾碎笔头朱砂，”说北斗第七星该换颗亮些的辰砂。”
    馆陶腕间的明月珰突然坠地，孔雀石滚进冰鉴下的铜钱纹砖缝。她俯身去拾时，望见鉴面映出的少年姐弟——正头碰头给父王的马鞍缀流苏，金线里缠着代国带来的苦杏核。
    子夜惊雷劈裂宫槐时，姐弟俩同时伸手去护案头星图。交叠的掌纹间，蜀郡铜山突然移位，稳稳落在太微垣西南。刘启的冕旒撞上馆陶的步摇，十二旒玉串与七凤金翅纠缠成网，将二十年恩怨滤作铜漏细沙。
    汉景帝指尖摩挲着错金铜卮上的云雷纹，炭盆里爆开的火星正巧落在他玄色龙纹袍的广袖上。”阿姐，与姐夫一起来长安吧。”景帝突然开口。
    馆陶公主闻言指尖一颤，”陛下说笑，”堂邑的封地……”
    ”让须儿守着便是。”景帝截住话头。
    ”长乐宫的玉兰今年开得早。”馆陶突然轻笑，“蟜儿跟阿妧一直惦念着母后宫中的兰花糕呢。”
    翌日朝霞染红少府新铸的钱范，当第一缕光照亮策论上”以孝治矿”四字时，窦太后的药炉正煨着姐弟俩共采的迎春花。
    公元前156年六月，五更的晨雾尚未散尽，馆陶的翟车已碾过未央宫新铺的合欢纹地砖。七岁的陈蟜怀中紧搂着代国旧陶罐，罐口溢出的槐香惊醒了檐下青铜鼎旁的狸奴——这狸奴在窦太后失明后陪伴她数十年。
    ”外祖母！”两岁的陈阿妧刚被乳娘放下地，便攥着半片合欢佩往织机方向蹒跚。窦太后耳垂微动，手中金梭忽地转向，将”长乐未央”锦的云纹改作稚儿轮廓。
    陈蟜突然掀开陶罐，二十年前代王妃酿的苦杏膏已然结晶。窦太后指尖触到膏体时，织机竟传出久违的《代风》，惊得狸奴窜上她肩头。”这畜牲……”老太后笑出泪花，将守宫塞进外孙的陶罐，”蟜儿替哀家养着。”
    阿妧趁机攀上织机，腕间银铃搅乱经线。金梭忽地腾空，带着七彩丝线在殿梁间穿行，织就幅错乱的星图。馆陶忙去抱女儿，发间步摇勾住纬线，整匹锦缎倏然垂落，正裹住闯进来的刘启。
    ”阿姊教的好儿女。”刘启从锦缎中抖出个错金壶，倒出的竟是陈蟜私藏的苦杏膏。当最后缕余晖穿透椒房殿的茜纱，窦太后膝头已堆满孙辈的”贡品”：陈蟜编的槐枝冠冕，阿妧咬出牙印的杏膏块，还有刘启袖中暗藏的虎符拓片。馆陶取下母亲发间将坠的合欢钗，却见钗尾缠着根银丝——正是二十年前她为弟弟包扎伤口用的针线。
    更鼓初响时，狸奴从陶罐探出头，舌信卷走案上蜜饯。陈阿娇追着狸奴跑过三十六道宫门，最终在铜雀台遗址寻到它。而暖阁深处，窦太后的织机仍在吱呀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