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起，晒干清晨的薄雾。
    叫卖声愈发响亮了，一声一声扑在檐下瓦上，像盛夏持鸣的蝉。
    “让一让让一让——管事老爷要过啦！”
    有下人高声叫道，尖细谄媚着，连带着几名玩家也下意识让了位置。
    是个穿直裰的中年男人，满是横肉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轻慢鄙夷：
    “今儿早市比往常热闹些，老爷说得对，鱼多水才活，”他拿腔捏调着，“有见着好苗子的，愿意给鄙府送去的，只管和”我们”提。”
    这人俯身，掂起迟观三人摊前的枣子，短粗的手指按出明显的油印：“这枣子就不错，鲜嫩得很，好教好养。”
    “大人好眼光，”迟观垂着眼睛，语调平直地捧读，像个念剧本的劣等演员：“正要给贵府送去呢。”
    “我这也有！大人看看？”有别的玩家抢着道，他一把挥开仍站在他摊前举着糖的小孩儿，“新鲜得很呐，正是太太小姐们喜欢的！”
    被挥开的小女孩摔得结结实实，却不吵不闹地坐在地上，低着头咧出一个笑来。
    糖块被她抓着，溢出热化的黏液。
    “是吗，”管事眯起眼笑起来，肥肉在脸上堆叠着，“也不多你们两双脚，一起回罢。”他转头看向手边货物各异的玩家们：“既有了明眼人，鄙人也不多言，只说府上绝不白拿，给价绝对公道！”
    管事扬了扬几乎看不出的下巴，身后有家仆散开四下与玩家们议价。
    “别应，”迟观回头，不大不小的声音仍没什么起伏，可厉闻止偏偏就是觉得语气和与NPC说话不同：“买的是小孩。”
    “你也卖了？”安然追问。
    “没有，”他摇摇头，准备背起竹筐又皱着眉改为提在手里，离开的声音顺着晨风飘浮不定，“有人要死了，在回码头的路上。”
    枣筐很轻，簌簌响着，上层的枣子微微浮动，像是还有什么在下层爬来爬去。
    他加快了脚步，竹筐随着动作摇晃。
    只是大多数玩家都没听见迟观的话。
    就比如那个急着抢生意的玩家，正站在井盖旁拿着新到手的烟袋抽着，一边嘴上还挂着不知何时沾上的糖渍。
    有什么东西在他脚边响动了一下。他低头，是只小老鼠。
    他一脚踹开。
    被推倒的小女孩不见了，糖纸粘在青石板上，被风轻轻吹了一下，黏连着露出下面细小的痕迹。
    和老鼠脚印一般大小的，小孩的脚印。
    “小孩子都调皮，吵闹更是活泼嘛——，”回府的人走远了，仍能听到胖管家的声音在和左右笑着，“在府里教着，也叫夫人觉得有活人气不是！”
    迟观跟着送枣子去了，像一个真正的贩夫。
    “之前的小孩儿说”不许他卖”，”厉闻止盯着他的背影，“被我打断了。”
    安然：“？”
    “难道下一个死的是我？”他拄着下巴胡言乱语，“我是不是该跟着他走？别回码头？……那不行啊我的任务是换陈茶回船上。”
    “……我一直以为你说这种话是为了误导其他玩家，”安然有点忍无可忍，“但这会儿旁边没人。”
    “你怎么会这么以为！”厉闻止作惊讶状：“真没人啦？”
    “有事直说，真很好奇迟观怎么受得了你这张嘴的。”
    “他拿我当空气。”他笑嘻嘻地自豪道。
    “……到底在得意什么？！”
    “没什么大事，”厉闻止正色，“死的应该是那个和迟观抢生意的。”
    “很烦你们这些莫名其妙就知道线索的。”
    “哈，那家伙是，我可不是。”
    “…说原因，别逼我抽你。”
    “好的安老师，因为小孩儿，”他站累了，想往地上坐，又注意到放了枣筐的地方渗湿了青石板地，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蚂蚁，不得不将重心移到另一只脚上，“迟观和小孩儿用老鼠”换了”枣，想来那个胖管家很快就会被老鼠咬屁股了。”
    “我们易物的对象是孩子们？”
    “对，那个没和小孩儿换糖的在迟观那儿已经是死人了。”
    “…在迟观那儿？”安然隐隐有种不安感，“他在某种程度上先于副本规则。”
    “他就像规则，”厉闻止嘴角的笑意扩大，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与有荣焉：“比这个世界先一步完善着。”
    “那很在意了，”安然板着张俏脸，“他根本不记得你是谁吧。”
    “那我跟多他说两句，”厉闻止完全没被打击到，“多被当几次空气就是了。”
    迟观对他们俩的对话一无所知。他正走在回程的路上，竹筐连同大半筐蚂蚁都丢在了府里。
    他觉得耳根清净极了。

    作者闲话：

    上传会吞我的空行强迫症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