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家访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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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几天,只下过几分钟的小雨,但天终究是灰蒙蒙的一片,厚重的云层遮住太阳,沉稳的印在半空中。
    程容这几天听到办公室的胡杉念叨,说要下大雨,却只看见天色暗沉,没有下雨的半点迹象,也就没人放在心上,在上课的时候提醒几句学生就抛到脑后。
    以为要不了多久会天晴,可没料到当天晚上,下起了大雨。
    程容被屋外的雨声惊醒,光听到砸在地上发闷的雨点声,就感到密密麻麻砸在身上也不好受。
    望着窗外的雨,心里惶恐不安,思绪不经意间想到周映,担心他明天早上冒险过桥,紧张害怕的心情迅速蔓延全身,却无可奈何。
    周映没有联系方式,没发消息询问情况,顿时,一股无力感席卷而来。
    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的不安丝毫不减,最后拿起手机想转移注意力。
    一打开界面,推送的第一条文章报告就是山洪暴发,目前已有35人遇难伤亡,游客因过河时不慎摔倒被水流冲走,现在下落不明。
    程容吓得急忙退出报道闭眼装没看见,成功的从辗转反侧到心惊胆跳,好在可以闭上眼休息。
    周映睡得沉,根本不知道半夜下起大雨,等起床后听见雨声出门,看见被雨水灌满的水缸才知道雨起码下了大半夜。
    学校是去不了了,但周映惦记着没有请假。爷爷的电话早就因为太久没用欠费停机,严实的雨点传不出喊叫声。
    周映想去村里找人借电话都不行,只能眼巴巴的等着雨停,但这无疑是个短时间内无法实现的事。
    程容上完两节课,迟迟不见周映,雨又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一直惶恐的心更加恐惧,不安的情感像巨洞般一点点吞噬掉他的身躯。
    可大脑却在不断安慰自己:他只是晚到一会,那天不也是安全到学校了吗?今天也会一样……
    巨洞在扩大,从吞噬躯体到五脏肺腑,全身都在忍受它带来的恐惧。
    终于巨洞成为了张牙舞爪的怪物,可怖的嘴脸让程容决定拔除它,以除心头大患。
    程容下午没有课,拿着假条就出校去找学生。
    程容看着导航,手里撑起把借来花伞,细雨软润无声的染湿伞面。
    越走行人越少,最后路上只有轻微的踏踏声,是鞋踏进水洼泛起的泪花。
    行走将近一个小时,终于到达青岗村,这是距离学校最近的村庄。
    村口小卖部开着门,坐在门口的大娘看见有人进村,先打了声招呼:“小伙,看你面生,是来找谁的啊?”
    程容背着个双肩包,小花伞举在头顶,裤脚早已沾满了泥点,鞋子上也裹了一层厚厚的泥浆。
    额前的碎发贴着头皮,气喘吁吁道:“我想问一下,周映家在哪?”
    大娘打量他一番,望见程容一副斯文样,以为是上面下来的领导,乐呵呵指了路。
    “离这挺远的,那座山半坡上,但他家山下有条河,今天下雨可能把桥淹了,过不去了嘞!”
    程容顺着方向看去,山上除了树就是周映家。
    离得最近的户人家在山坡下,要是坡上喊话,山脚处还听得见回音。
    周映家如果有什么问题,喊一声坡下的亲戚都会去帮忙。
    可进村后,发现村里安静平淡,顿然放下口气,至少证明周映家没有出事。
    大娘的店不大,只有一些生活用品和几箱积灰串门礼,大概是过年进货时留下的。
    顺手买了箱牛奶,仔细一看,还有三个月过期。
    想着附近只有这一家店,买来用不了多久也能喝完,便提着去了周映家。
    陈蓉走到山下确实如大娘所说,河水淹过桥大半,根本过不了。
    河水冲刷着木板,湍急的河流发出哗哗的声响,让人望而止步。
    程容只好停下脚步,蹲在一块潮湿的木桩旁,思索着怎么过河。
    周映去土里除完杂草,把锄头倒立在坎延上,坐在把上休息。
    雨已经停了,但山下的河流却湍急的淹住桥身,虽然在退去,可怎么也要一两个小时。
    周映早上带着锄头来除草,忙活到现在,刚坐下歇口气,心里却安生不下,盘算着去学校的事。
    学校里班上的同学和老师都知道,自己可能是被淹住的桥挡住了去路。
    每年都总有一两天去不了学校,大家都习以为常。
    原以为其他人也会转告新班主任,只需要等水退后,借二叔的电话给程老师打过去报个备,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想好处理的事儿,天又开始吹凉风,周映穿的薄,霜露淋润的衣服受不住寒,冷的打了个寒颤,收起锄头准备回家。
    转过头,蓦然间,眼中印出山下蹲着的身影,周印惊讶的上前两步靠近坎延,试图看的更加清晰。
    山下的身影给他平淡的早晨带来了惊喜,设想好全部的事情,却没料到程容会直接来找他。
    无法预料的事情总是充满惊奇和不确定性。
    周一拿起锄头跑下天卡,无法描述的喜悦充斥着大脑,促使他来不及思考任何事,只是一味的跑到山脚。
    程容蹲的腿发麻才不得不起身,靠在旁边的树干缓过麻劲。
    双眼直愣愣的盯着河水,无聊的感慨:这河怎么能流这么久?
    “程老师!”
    周映一路兴奋到山脚,还没有到桥头就喊出声。
    锄头被他半路嫌麻烦,放在了路边,伸长脖子站在桥头激动的探出头。
    “你怎么来了?”
    程容的目光随着声音移动,看到河对面的周映没有缺胳膊少腿,就格外心安。
    “来看看你怎么样了?河淹了桥也过不去。”
    “这河过一两个小时就退了。程老师,你先去我二叔家等会儿,水退后我来找你。”
    周映垫起脚,兴奋的不停挥手,朝另一边的竹林喊话。
    “二叔,我老师来了和淹了桥过不来,先到你家休息会儿。”
    “二叔!你听到了吗?”
    程容觉得这声音在山顶也能听得见,刚要拒绝,不远处的林子里出来一个中年男人。
    “我知道嘞,你先回去吧,老师先来我家坐会儿吧,时间还早着呢。”
    男人腿脚快捷的走到桥边,伸手提过程容的东西和背包,嘴里还说着喜人的体谅话。
    程容被男人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手里回绝着他的动作,还边说着客气话。
    没和周映说几句,就让他离开了视野,只能嘱咐几句。
    等会儿他来找他,别犯险过来。
    周映看着程容被二叔带走,还不忘叮嘱他,只觉得程容尽心尽力。
    下雨天打着伞来找学生,不得不算是关怀。
    能对相处两个月的学生做到这种地步,无论是年轻正直责任,还是社会人文关怀,都是不可多得的。
    至少周映觉得这是关怀就够了。
    盯着两道身影逐渐远离,直到进屋后,周映才捡回锄头,回家换身衣服。
    扑来的冷风灌进衣服,像扎人的细针刺进骨头,但周映含着笑一路跑回家,等着水退去接程容。
    二叔热情的把程容带进房子,又是端水,又是递糖,二婶也出来添上些煤火,只是孩子早就跑进屋里躲着不敢见人。
    这句话下来,知道了名字,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周映,夫妇两个一言两语,给周映塑造出一个可怜独立的形象。
    “周映从小就努力,我们几辈人没出过一个像样的读书的,周映最有出息,麻烦老师您多关照关照。”
    男人笑盈盈的递上一支烟,憨厚的拿出打火机想给程容点上。
    一股干燥的烟草味散在鼻尖,程容好久没有闻到烟味,一时有些不适应。
    “我不抽,谢谢叔。”
    谢绝后,男主脸上的神色尴尬无措的收回手上的动作,嘴上乐呵呵的打着圆场。
    “没事儿,老师都不爱怎么抽烟。”
    笑着喝了口水,接话道,“不是不想抽,我上半年去体检,医生让我少抽点儿,我半年多没碰烟了。”
    程容解释后连忙岔开话题,毕竟年纪轻轻就得到医嘱,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村的年轻人不多,养活一家子不容易,你在家干什么的?”
    “我一个月前回来的,在外面的工地上忙完后就没活了,外面吃穿住也贵,只能回家等消息找活儿,现在在镇上开货车也能勉强养活。”
    二叔收回烟,看见墙角的女儿蹲着玩蚂蚁,哀愁的继续说。
    “但周映就不好生活了,每个月乡里给老人打点儿退休金就是主要的生活来源,学费还是学校免了的,只需要交书本费,不然也不知道怎么过活。”
    男人的哀叹声随之而来,生活的无奈和家庭的压力像座大山压在了他的肩骨上。
    面对侄子的生活也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去帮衬。
    程容听完神色苦闷,不知道怎么继续问下去。
    在城市生活的时候只是听闻这种日子,当时只以为是夸大其词,如今认清的时候已经身在其中。
    “那周映的爷爷呢?”程容问出口时才察觉声音发哑。
    二叔侧头看着蹲在墙边想出来的小女儿,缓缓开口。
    “大伯早些年就不记事了,只认得周易,我们他谁也不认,去照顾大伯的时候他总是偷跑。”
    “当初周映要住校,我们把大伯接过来住,他说我们是偷人的。差点烧了房子,后面跑去学校找周映,再后来行动不便,周映实在不忍心,住了两个月下午就改成了走读。”
    程容系数的话语都咽了下去,本想问周映走读的原因,以及养成他性格的缘由,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从小照顾年迈的爷爷,缺少同龄人的交流,没有父母的陪伴和充实的物质,造成了他胆怯敏感的心系。
    二叔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目光扫过门口,突然闭了声。
    可能是知道自己的话讲不完,沉默了半晌,在周映要进屋前恳切道:“麻烦老师您多关照。”
    30多岁的男人在清楚自己的处境,对一个年幼的孩子无能为力时,只能恳求。
    穷人的良心在生活的不断压迫,像根紧绷的线,随时都会不堪重负断裂。
    周映发现水位退下后匆匆跑下山,喜悦的心情让他全然忘记了陈荣的话,兴冲冲的跑向二叔家。
    “二叔!程老师!”
    周一两步跨进房门,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雀跃的眼神彰显出他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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