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苍生皆苦,底层泪更多,司马青衫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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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外过年的,不仅仅是我,还有我的恩师天才。来虞城之前,结束了一段婚姻,已过不惑之年的恩师,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只能享受夜来一盏寒灯下,金丹换骨。常和我一起抽烟的周海平教授预判过,这个男人迟早要走。我想恩师这个西北的汉子若能懂点人情世故,不要像白嘉轩一样,腰杆挺得那么直,在虞城安度余生应该没问题。
细数外地老师,严主任就喜欢称教古汉语的黄亮老师为帅哥,是黄老师的篮球迷妹。邓老师入赘虞城后,早已经是本地人,也酷爱篮球,和黄老师走得很近。同为客籍教授的黄宝红老师,因逢人满面笑容,也被大家亲切地称为宝宝。我的毕业论文导师黄斐教授,得知我和江海学刊的主编吴教授有私交,老是夸我有诗人气质,很是入耳。在虞城大学这片小小的花园里,想落脚洗洗风尘,避避风雨,就得使劲地挖一挖,充分展示自己的愚蠢。我的处女作《老奎》就是系主任丁教授推荐。丁主任担任过鲁迅文学奖评委,很重视对的后辈提携。他预言我是下一个王小波,所以我就很快忘记自己是天才的人。人生其实就是各种选择的集合,没有对错,自在自如而已。我不喜欢说不,在被社会锻打之后。
我给恩师打了电话。知道我一个人在外面打工,没回家过年,恩师也很难受。领悟天道的男人就要能承受寂寞和苦痛,这是恩师让我切记的话。给家里也打了电话,告诉大姐,我很开心,赚了不少钱。我上大学后,大姐出嫁,不住家里。大姐说老房子西北角漏雨,下雨天有坍塌可能,还闹鬼。黄鼠狼,也就是狐仙,常常跑来跑去,和老鼠打得不可开交。要么黄鼠狼,也有可能是老鼠,半夜从衣橱顶上掉下来,争地盘。家里是泥地。大姐说有一条红蛇在客厅出现过。我说是我救过的那条。大姐说是红蛇。
我走之后,老宅空了。偶尔收割的季节,大姐和她婆婆在门口晒场,也顺便擦拭父母的遗像。大姐说,每次看到父亲,总感觉他在笑。
老屋里曾写下多少光阴的故事,只能等我将来发达了,通过物理空间的修补,来弥合心灵伤痕。这一等就是十年,在我屡次考公不第,考到龙城中学之后,方如愿。
恩师说过,千万不要让亲人感觉到我的难受。比起她们为我所有付出,我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我的亲人们都有恩于我。人往往只要落寞悲寂的时候最清醒。我给四叔也打了电话。他们都夸我懂事了。姑姑还安慰我,说我以后会好的,说帮二姐在无锡找到了婆家,还希望我将来到无锡发展。
我想给大牛打电话。这个家伙从四岁就和我一起,大年初一早上,拎着蛇皮口袋,挨家挨户跑年。可是,我找不到他了。大姐说,大牛贩毒进去了。还有就是在常技师读书的乔丹告诉我,海龙死了,被车撞死了。这个三烈中跑得最快的男人。
打完电话,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那个除夕是我第一次没有和亲人团聚,独自漂泊的夜晚。以后,估计也没有机会了。
醉酒之后,我梦见了母亲,还有她生前所说的天堂。我清楚地看见天堂的模样,在东方,有根柱子顶着。母亲笑着对我说:“放心,你父亲的病有救了……”
第二天,也是第二年,我还是照例上班。只是普通的一天,对我来说。我这个汉堡王子,工作时,持双枪。师父夹肉夹菜,我打汉堡酱。小卢还好,负责点餐收银,偶尔也被安排到大厅收拾餐盘,还清理孩童遗落在凳子上的便便,也看过男厕所,在女厕所排队是时候。
一直干到开学,我没有旷过一天工。那个月,我的工资卡是两千,比老员工高很多。加上此前和孙大、小菜发的小财,我成了万元户。从查慧芬男友那,给自己买了辆二手电瓶车,我成了中文系第一个有车的人。老奎很是羡慕,说要借我车去追陈丽花。我说电瓶车最高时速为50公里。
我给大姐寄了点钱回去,让她帮我买点滨海香肠寄过来。把香肠真空包装,分成小份,店里组长及以上领导都安排上了,我又买了条中华给师父。师父很开心,常邀请我打烊后,去他家看球赛,还说要助我成为在职大学生中唯一的经理助理。小卢把钱看得重一些,说两千放到家里更值钱,说给父亲买些肥料,来年小麦守成更好。小卢升训练员,比我晚了两个月。
开学了,又是一个新的开始。同学们也更阔了,去金海华聚餐的不在少数。小雅约我去,我没答应。刚巧,我要请店里的颜小玉和夏丽娜吃傣妹火锅,以表达平时拍她们屁股的歉意。毕竟,成为世界500强企业的经理助理,甚至将来走绿色通道成为常百店经理,再成为苏州区经理,对我来说极具诱惑力。从傣妹出来喝高了,我还被两名便衣警察查身份证,幸好兜里有英语四级准考证,还有旁边的本地美女做认证。
不久,店里来个小美女,后来知道是我的学妹,本地人。她说她只认识我。因为她上次和她妈妈一起来用餐的时候看到挂在墙上的一月份最佳员工的照片。的确,我是那个月的最佳。她妈妈说这小伙子长得蛮帅,有点像佟大为。于是,为了接近我,她就进了这家店。小卢知道后,擦桌子的动静更大。后来知道,她叫曹露。
小露有着虞城女孩少有的水灵,很讨人喜爱。总是求我带她来高专转转,我说不担心我卖了她。她说她是跆拳道黑带。我问跆拳道有没有白带?她说我流氓。其实,我是担心被校服和小雅看到,造成我的尴尬和小雅的难受。可是还是经不住小露的哀求,答应了她。我想,把这个任务给小卢,不合适。
一进高专门,小露便紧紧挽住我的右臂。我问她是不是怕那门卫老头。我早想扁他了。晚上总是不放我进来。小露说,她挽紧我,我的同学就会知道她是我的女朋友。上当了,我下意识去挣脱手臂。小露却紧紧挽住。我还是放不开。
刚刚愈合的伤疤还隐约着疼痛。我这次会不会是一次好了伤疤忘了痛。我发过誓,要枪毙爱情,毕业之前。老奎说,爱情是无辜的。已经被系里考察的小丁说,可以做地下工作。小卢说,你先毙了我!
对于这些美少女,我是真的不敢相信她们对爱情的热度会不会超过56秒(一个汉堡的烘烤温度),就像做好的汉堡一样被放进保温柜,或者一刻钟后扔进垃圾箱。毕竟在这条路上我比她们走得太远。
小露经常让我带我们学校餐厅的点心给她,有时也想吃徐州饭店的快餐。她说口味比银筷子的好。
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同样,不想做训练员的服务员不是好服务员。我顺利通过考试,成为星级训练员,不久被任命为经理助理。我的月薪是五千。
颜小玉在前台收银时,被一醉汉非礼。醉汉蛮不讲理,让颜小玉道歉,还要动手。整个店里的人都躲在后厨。颜小玉绝望得嚎哭。区经理看到,承诺开除。我冲了出去,赶走了醉汉。区经理说我不适合在鸡界混。转眼在肯德基也干了近两年。小卢早就辞职了。要不是因为小露,我早就离开了。这次因为颜小玉,我也辞职了。这世界500强的高管不做也罢。
小露比我先辞职了。她被家里安排到上海去读书了。一开始还给我打过电话,后来就杳无音讯。幸好这次我没有痛,但更坚定了不要相信小孩子的话。
恭喜她的离开。估计小露也是不小心爱上了我。但,最终,她还是选择离去。我们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的爱情就像肯德基一样,是快餐。
离开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店里很多人舍不得我走,尤其是老俞。我走了。打烊的重任,他得一人承担。也没有人叫小梅姐,更没有人叫陈梅阿姨了。终于可以一觉睡到分不清上午还是下午的幸福。肯德基炼狱的生活终于熬到了尽头。后来我也曾去店里消费,给我的圣代和甜筒也都是空心的。
本想回学校好好准备公务员考试,我却被新班主任列入批评范围。她哪里知道,我是誓死不屈申请那屈辱的贫困补助的。因为发钱的时候总是当作全班学生的面,作为她的政绩。穷人也是有尊严的!小丁穿着捐赠的衣服,觉着挺合身。老奎说冬天盖在棉花胎上,或许暖和些。
大学到现在,我还没有拿过一次奖学金。因为在评选的时候,我们可怜的男同胞是没有被选举权的,连选举权都没有。我也曾经积极要求加入组织,但是在民主推荐过程中,我得了零票。女生在利益面前是毫不留情的。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之后,小菜才找我出去喝酒。已经很久没一起喝酒。孙大也在忙着他的服装生意。我们要和他合伙,被他拒绝。从此,我不相信酒和酒桌上的朋友。
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小梅姐是如何习惯那种强度的劳动。也许,人是左右不了自己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活着就是为了更久地活着。离开肯德基是因为太累。我因此觉得再没有比肯德基艰苦的地方了,直到进了服装厂,我的这种看法才改变。
大学足球的真谛,至今小菜还搞不懂。他是为了踢球而踢球,所以永远停留在球员阶段。对我来说足球是一种展示个人风采和精神面貌的体现,甚至里面蕴含着古老的东方智慧。虽然现在小雅早已经解散啦啦队。我还是可以把足球踢出去的。
尹伟,虞山镇书记,把我带进了虞城业余联赛。我们俩的外形太像了,大家都分辨不出谁是谁。我们很投缘。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我穿着拖鞋帮他给我们系老师送过花,还敲诈了他一顿饭。我说我想锻炼锻炼,请尹书记帮忙介绍一份工作。其实是想挣点钱。
我进了服装厂,做管理。看到那些和我年龄相仿的,流着杀马特的男孩,干着没有技术含量的搬运工,只能靠出卖体力来维持每个月八百块钱的工资。我很庆幸。
如果说肯德基可以让我增强团队合作精神,那么进中国的私企足以让我对当前的农民工生存状况产生共鸣。我是大学生。厂长知道我是尹书记介绍进去锻炼的。一般下去锻炼的都是要提拔的,所以待遇还要好些。
这个厂不大,有三百多人,以四川、湖南籍工人为主。我问她们八百块一个月的工资是不是很低。她们说已经非常满意了,在家里只有四百块。我问她们快乐吗?她们问什么是快乐?我无语。她们每天要干八个小时以上。如果加班的话,钱就会多一些。
厂里搞清洁的老大妈悄悄问我是不是虞城大学的。我说我是高专的。因为在虞城说自己是虞大的是很丢脸的。本地人都叫我们是高专的。老大妈说算了。我说也就是虞城大学。老大妈这才拉住我的手,激动地说她女儿也是那个大学的。我奇怪:您的女儿不是在我们厂做缝纫工吗?老大妈和我讲了她的情况。我们都叫她王婶。
王婶是四川人,丈夫早在十年前去世。她一个人抚养了一对双胞胎女儿。大女儿青子在我们厂里打工。小女儿兰子在我们高专读书。我问她有没有去过我们学校。她说她不想给兰子丢脸。兰子现在是学生会干部,在学校也是要脸面的。她只是在学校马路对面远远看过,觉得高专很美。女儿能在这么好的地方读书,她真的很开心。只是觉得学费太贵了。王婶和青子俩人的一个月的工资加起来只有一千多点,每个月要给兰子八百块。兰子还一直说不够。所以青子一直在做兼职。我说,我帮她平时照顾兰子吧!王婶很是感激我。
青子是厂里干活最快最好的,人长得也清秀。所以很多人都给她说媒。青子说等到兰子大学毕业再考虑。
我见到了兰子是在学校舞会上。她让我直接到舞厅找她。很多男生都邀请兰子跳舞。兰子满头是汗。青子也一直是这样。休息的时候,兰子从包里拿出两听力波,给我一听。我说我不喝酒,一喝就会哭。兰子大笑,在一旁大口喝了起来。又有男生请她跳舞。兰子又到舞池中去恰恰,把我晾在一边。
王婶问我:兰子现在还好吗?我说很好,她现在在锻炼自己,培养能力,将来出去工作也比较好找。王婶很开心。
再一次见到兰子,是她主动约我出来的。兰子说我看上去比较成熟,有点像张镐哲,很是深沉,有男人味。我说最近没剃胡子,让她做我妹妹。兰子爽快答应了。她说我是她的第八个哥了,叫我“八哥”。我说怎么听起来有些别扭。这样做,我可以多照顾她。因为看到她我就想起青子,还有王婶。
兰子教我跳舞。我踩坏了她两双鞋。我要放弃。她说成功人士都会跳舞。我说我们还都靠父母养活,要多读书,舞跳得再好,也是权贵享乐的工具,还让她读一读莫泊桑的项链。她嫌我烦,还问这个牌子的项链在哪里可以买到。
学校最近治安不怎么好。考虑到我曾经是体育部副部长,校足球队队长,保卫处让我们校足球队的男生负责巡逻。有补贴,我叫上了小丁和老奎。
晚上十点多钟,女生宿舍还是一片喧闹。有的在唱生日歌,有的在放周董的歌。兰子住十一幢五楼。她的宿舍还很热闹,好像谁在过生日。我打电话给兰子,让她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课。她又嫌我烦,说我像唐三藏。
挂完电话,就看到兰子的后窗落下一波易拉罐,眼看就要砸到楼下捡瓶子的妇女的头,我大叫小心。妇女抬头。罐子刚好砸在她的鼻梁上。妇女捡起罐子,捂住鼻梁,背起装满瓶子的麻袋,匆忙向围墙边跑。老奎和小丁追上去,拦住了妇女,进行盘问。我走了过去。居然是王婶。我让他们俩先走。我来处理。看到他们俩走远,我问王婶怎么进学校里捡瓶子。她说学校瓶子多。我问是钱不够用吗?她说兰子现在钱不够用。王婶说要回去了,青子要下班了,不能让她知道,说完就爬墙离开学校。我拎起王婶的麻袋,带她走正门出去。王婶说怕。我说没关系。
到校门口,陆处长问我王婶是谁。我说是我妈。王婶的眼圈红了。陆处长又问我这袋子里是什么。王婶有些担心。我说是我的旧衣服。
我送王婶回厂里。青子已经下班,问王婶的鼻子怎么出血了。王婶说不小心碰的。我鼻子一酸,扭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