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看着照片里的我，我深深地爱上了自己，就像爱上了湖面的倒影。我的体重成功地从190斤减肥到140斤，创造了龙城中学乃至龙城乃至扬州奇迹。整个扬州地区的女性同胞备受鼓舞。然而，历来毁誉参半。有人说我吃减肥药，也有人说我趁月黑风高跳进瘦西湖洗澡，还有人说我炒股票亏了一千万，离婚了，受打击了。只有同门师姐一语中的，杨书生用更高级的欲望代替了低级欲望，想找回年轻的感觉，甚至爱情。
    师姐所言不虚。作为高中男教师，面对的孩子永远十八岁。这些十八8岁的孩子完全符合李敖五字标准和我的动静结合标准。而男老师们正在衰老，正在腐烂。数学冯老师大腹便便，屁股上永远都有粉笔灰，当着学生的面擤鼻涕，然后双手搓匀，揩在衣服上。
    我师父后才大师四十出头，每天早上在语文组群内发大家早上好，大有劫后余生或者死而复生之感。六点钟大师到学校操场边撞树，然后一边快步走，一边拍手，回到办公室吊颈椎，还叮嘱我尽孝要趁早。
    我审视着周围的同类，一阵恐惧袭来。足球场边，三十六岁的杨书生，深情望去，满眼是自己十八岁的身影。
    我发现自己是一个长期生活在自卑感里的人。虽然我现在坐拥千万资产，但是买不回曾经的八块腹肌的年代。身体每况愈下，油腻衰老似与仇谋。人在年少时，错过的与丢失的爱情，再也找不回。
    我承认我喜欢白白，也喜欢小猪，后来也发现了黑妹丽丹之美。白白和清清已经开始约会。清清一身正气后来做了警察，与我兄弟情深，不忍亦不仁。我只能压抑自己，因为贫穷。小猪和历史班的男生搞到了一起，因为一部新款诺基亚。黑妹丽丹已经是大嫂，动心思有余罪。牺牲自己成全他人，我这伟大贡献，足以配享太庙。
    于是，孙大扶着腰和小菜不停怂恿我追小雅，说我缺失母爱，还给了两百块赞助费。我劝他们不要乱点鸳鸯谱，况且他们俩也得不到好处。
    其实，我和小雅的关系非同一般，连一直在闭关修炼的恩师也知道了。果然是高人。高人也认为小雅是个好娃娃。我说我知道。女人对我来说是河图洛书，永远都读不懂她们。人是好人，但是和爱情的标准似乎大相径庭。本来我以为小雅做拉拉队长是出于对中国足球的痛心，从而寄希望于我。后来知道她对篮球等其他球类项目也同样痛心。
    小雅给我洗过足球服。我曾多次把臭袜子也偷偷放进去。她也照样给我洗得洁白。我问她用的是不是“奥妙”。我被物理系徐松铲倒，血染10号战袍的时候是小雅第一个冲进球场，对徐松大吼，把我架到医院。医生对我说，你女朋友真好！我说是未婚妻。小雅使劲地拧我大腿。
    比赛太多，我太累了。医生说我是疝气。我还是坚持踢完决赛。小雅一个女孩子在众人的异样目光注视下走进医院，帮我买了六味地黄丸。
    老奎说：书生，小雅正是好女人！
    小丁说：杨队，你该娶她。
    小卢说：现在洗衣服，将来洗尿布。
    其实，让小雅做我女朋友这种想法，我每天都有。我甚至在大一的时候就关注过江阴的人才招聘以及房价。曾经无数次的暗示小雅要改变我们目前这种不纯粹的兄妹关系。小雅总是说做兄妹不是很好？我说和她在一起我怎么找得到女朋友？人家都以为我们是情侣。我让她帮我介绍女朋友。小雅也不愿意。
    除了给我洗足球服，小雅还帮其他男生洗过。我发觉原来自己的确是孔雀开屏自作多情，心里酸酸的。
    小雅喜欢热闹，觉得光在哪里，高贵就在哪里。我喜欢安静读书到凌晨，偶尔也出去，三贱客喝喝酒。
    除了我之外，小雅还认了几个哥。当小雅的所谓“的哥”骑自行车载着她从我身旁经过的时候，我才发觉原来爱一个人的确像是参加一次赌博。哪怕我不是新手。姑且就当我们之间是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吧！
    小雅经常和她那群兄弟姐妹出去喝酒。她经常喝得大醉由她姐小敏扶着回来。
    星期六晚上，三贱客出去吃饭，刚好小雅也在。孙大因为知道黑妹喜欢过我，至今心里仍是不舒坦，且近来黑妹批评他身体状态不好，见小雅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就不君子了一回。他鼓动小菜一直讽刺我没用，连个女人都看不住。我说你们看好了。我直冲到小雅桌前，让她和我一起走。她那帮哥姐不乐意，对我出抛出难题，给我一瓶白酒。如果我喝不完，就别想带小雅走。我拿起白酒，一个劲地往嘴里灌。小雅在一旁不住示意我停下，说她愿意和我走。我推开她，喝光整瓶，掷瓶于地，拂袖而去。
    小雅跟着出来扶我，要送我回去。我说去操场走走，那里有我的至爱。我们在足球场的看台上坐下。我倚着小雅。我不停地对她说我爱她。小雅只是说她不相信。我问她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她相信。她只是摇头不回答。
    酒精的灼烧，我的鼻腔流出两行鲜血。小雅一边用纸巾帮我擦拭，一边流着泪对我说：你这又是何苦啊！我问她是不是以前在感情方面受过挫折，才不愿意相信我的爱。她说不是她。在我强烈地要求下，小雅终于说出了原因。
    小雅是一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父母的恩爱到离婚对她触动太大了。从此她压根就不敢触摸感情。她始终觉得亲情是第一位的，缘于和她一起生活的母亲。
    我们最后还是做了兄妹，纯洁得连恋爱入门级之人工呼吸，这样的小事都没有干过。因为我实在找不到打开她心结的钥匙，从而撬开她的嘴。但是，我还是愿意像照顾情人一样照顾我这个妹妹。我期待有一天能抚平她心头的创伤，期待奇迹出现的那一天，我成为她战胜自己的筹码。也许她需要的不是钥匙。她选择了自我麻醉，永久尘封。
    小雅那些兄弟姐妹居然到我们教室一起听课。恩师对影响课堂的他们很是生气。作为副班长的梁大炮居然低着头不说话，拍打着他的摩托罗拉。看到小雅和坐在一起的丑男说笑时，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爆发了。我把那几个男生驱逐出去，全班女生给我热烈的掌声。恩师也向我竖起大拇指。
    小雅低着头哭泣。我没想到，我的义举造就了她的痛苦。
    恩师知道了我的爆发是为了小雅，劝我不要为了感情而耽误学业。恩师对我的期望值很高。他说现在的男人最缺的就是我这样的正义感。恩师希望我努力考研，拜在东北师大曹胜高教授门下。
    恩师拉住我的手，对我说：“毒蛇啮指，壮士断腕。我的弟子啊！你要从大方向看问题。因为你是杨书生！书生在古代是哀黎元之不幸，救百姓于水火的人。你们生活在苏南，不知道全国还有很多人的日子很艰难。作为男人，我们有这个义务去帮助他们啊！”
    我发觉恩师在开导我的时候，眼里闪烁着晶体。人，尤其是男人，活着就要为社会做点什么，从那时候我开始知道这叫“书生意气”。然而，多年之后，我却更加珍惜自己的一腔热血。
    小雅偶尔旷课，出去兼职，赚钱喝酒，依旧像一朵云，飘忽不定。每次考试总是第一个交卷，一副楚狂接舆的洒脱。我比以前更用功了。那个学期我的古代文学考了全系第一名。
    邹珺是个不错的苏州水乡女子，性格温和，很上进，成绩也不错。这么好的女孩子居然喜欢我这个其貌不扬、穷困潦倒的书生。后才知道是因为我那次义举。我想到了小雅。小雅上课时，一个人坐在角落，像琼瑶阿姨一样傻傻地看着窗外。
    邹珺很勇敢，约我到班级见面。我们坐在一起开心地聊着，一旁放在英语四级宝典，封面上的青蛙举着杠铃，结实的肌肉，很有男人气概，让我流口水。邹珺以为我心生邪念。不知道我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说我太紧张，第一次约会，她很主动。
    教室里弥漫着浓烈的荷尔蒙气息，有点像老奎的臭脚丫。我被邹珺摁在墙边，一顿疯狂输出。我手足无措，只好配合着乱摸。摸到最完美的半球体后，我忍不住笑了。她生气地问是不是喜欢小猪那型号的。我说馒头我喜欢吃旺仔的，你读书太用功，还没长开。准备深入开展工作的时候，我发现系副主任严老师正向教室这边走来。我们这才作罢。
    官宣和邹珺的恋情，我是征求过恩师的意见的。恩师要求我不要伤害女性，注意科普知识学习。他说女人是很不容易的。我承诺我会好好和她相处。
    我们一起学习，偶尔一起吃饭，都是她请我的。我只请她吃过一碗大娘水饺。苏州姑娘的确是像水一样，表面波澜不惊，里面波涛汹涌。本以为我不拒绝可以保护她。想不到最终还是伤害了她。邹珺说她从我眼中看到了一个女人，不是她。在最后一次约会，深入交流后，她平静地对我说：“如果你不喜欢我，请拒绝我。我不会和一个不喜欢我的男生在一起的。哪怕我喜欢他。”我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邹珺和小雅居然成了朋友，在我把数学系的小校服追到手之后。小雅居然又活泼起来，加入了校拉丁队。也好，只要她们过得比我好。最终还是一个人，我这孤独的灵魂。
    五月的黄昏，居然有丝清凉，邹珺约我出来散步。这个后来成了舍友小卢女朋友的女孩告诉我小雅曾经未曾透露的秘密。等一站公交要一刻钟，等一个人也许要一辈子。往往在踏上另一辆之时，你要等的它才姗姗来迟。小雅尝试着接受我，是在我接受邹珺之前不久。因为我的确两次深深感动她。
    忘了那片海吧！也许来世会重来！又是离别！因为有人又要漂泊。
    这次是恩师。恩师考取了福建师范大学的博士，拜在易学研究所长张善文教授门下，要远去福建读书。不惑之年的恩师一直追求着人生和学术的最高境界。作为他的弟子，一直没有领悟到他的苦心，是我不能原谅自己的主要原因。
    恩师的离开带走了我的宗教。恩师走后，从此高专无恩师。
    恩师请我们班五个男生去山景园吃饭。佳佳没有去。因为他会在离别时流泪。我们担心他会让恩师流泪。这是我们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
    恩师向我致歉，说一直请我吃红烧肉，没有请我在正规饭店好好吃一回。
    我说我不喜欢吃地沟油。
    恩师希望大炮不能再冲动要去找物管阿姨麻烦，骂她们是包租婆。
    恩师劝小卢要放开一点，穷不要怕，要活得堂堂正正。
    满桌的菜没有谁有心思动筷子。大家都低着头。小卢刚要抽泣，被我一把摁住手腕。清清平时最坦荡，此时也红着眼圈。恩师给我们每个人夹菜，让小卢多吃点长身体。
    我一直不敢正面恩师，看着斜对面墙上的法国自由女神油画。因为我怕我会流出泪来。全班同学中，只要我知道，是这个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的小县城容不下恩师。一个外地人想在县城落脚生根，除非像老奎班主任邓老师一样，嫁给本地女人。恩师这次也是背水一战，因有人诬陷他和班里女生有师生恋。
    饱经沧桑的恩师看着这几个要独自面对生活的孩子，对他们说他对不起他们，没能把知识都传授给他们，没有照顾好他们，没有陪他们走到最后，没有……
    小卢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恩师也在叹息。我端起酒杯：恩师，喝下这杯薄酒吧！学生们我不会忘记您的教诲的！您永远是我们的恩师！
    恩师离开虞城的那一天早晨，没有让我们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