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水墨江南 第9章:我在江南的艳阳里,大雪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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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城中学的厕所里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新高考新作文》《南通小题》《步步高》《核按钮》以及《校长寄语毕业生》。人踩在上面咯吱作响。保洁大姐忙得不亦乐乎。又是一个满载而归的季节。校门口收废纸的朱胖子被门卫拦着进不来,干跺脚。
知识就是财富。高三的复习资料真多,以至于没有人去关注教材,师生倒也其乐融融。数学老师解不出题,自然不能冒风险。在没有标准答案的情况下,单选题四个选项正确性,语文老师都能自圆其说,除了作文。毕竟《新高考新作文》缺乏新意。英语老师只知道把D选项,“刀哥”叫个不停,像个汪汪队。物理老师始终厚着脸皮强调物理重要性,忽悠学生去补物理,近年高考被不停打脸。历史老师至死也定位不清楚学科百分制,学生不停地默写。其他赋分的学科,在与南通地区较量之后,纷纷缩水,大有卷款潜逃之势。然而,高考只有一次,学生被蒙蔽也只有一次。下一届,还有下一届。韭菜年年有。
我想,如果这些资料换成厕纸,放在学校的公共厕所得造福多少师生。学校公共厕所是有厕纸的,我老家的品牌——双灯。我舍不得用。创新班的孩子从来不带厕纸,他们可以忍受再跑一趟。我想这是人性的问题。校长室旁边的厕所里面有“清风”精品抽纸,还有湿巾纸包。校长一直遵循“三干一湿一干”的用法。我膝盖不好,喜欢去校长室旁边的马桶,将门反锁,在里面悠闲地抽烟,快乐似神仙。离开之前,我把里面的湿巾换成含75%酒精的消毒湿巾,疼得校长哇哇大叫。
高考积蓄了多少人间士子对上天的仇恨。高考结束那天,整个龙城的饭店、KTV甚至宾馆都被高三学生占领。乡镇高三的学生喜欢吴辉烧烤。我在龙城的某处房产正好面对吴辉烧烤。半夜三点还能听到孩子们“哇、唔、退”的声音。在这样的失眠夜,我只好望着天上星宿,和记忆连线。城里的孩子尚且如此,何况20年前的我们。
2003年,农历癸未年,感谢葛大爷的数学,我顺利上岸。好多同届的学生,比如李庆东、大鼻子继续复读。我调侃他们,还可以再复读六年。张国梅得知我达文化本一线,邀请我报考她的盐城工学院。我说不可能,这两年想你想得心疼,越想心越疼。
那时候张雪峰应该还在读大学,挖下水道。没有人指点我们填报高考志愿。我只填了三个志愿,师范、师范、师范。帅哥成牵着石娟回来看我的时候,告诉我,读师范每个月有36块钱的补贴,可以实现香烟自由、约会自由,还告诉我,盐城师范学院附近的菜特别便宜。我说,你这一辈子,都走不出瓢城。我要把梦消失在江南烟雨中。
在等录取结果那一个月,我去看望泰州阿姨。远嫁泰州的阿姨和我母亲长得很像。我想母亲了!余生只能用怀念了。接到通知书的那天,我在西瓜地一边看瓜,一边看《阳明心学》。儿时玩伴大牛,此刻已少年长成小伙。大牛家种瓜,他也“搬运”其他人家地里的瓜,除了我家。
大牛气喘吁吁跑来,牛牛一晃一晃的,大老远就扬着金丝猴奶糖似的红袋子,大声报喜:“书生哥,中了!中了!”
我估摸着这小子八成又跑到徐家小卖部去摸奖去了。这回该不会碰上狗屎运,中了一袋金丝猴奶糖?大牛跑得真快,要是用来耕地肯定是把好手,可惜天妒英才,在我读大学的时候,他唱起来《铁窗泪》。着实惋惜,幸亏读书识字,不然我们俩得合唱。
我穿好红裤衩,方从瓜舍探出头,这小子已经到我面前了。我赶忙整理了一下衣裳。
“书生哥,你中了,考上了虞城大学,快回家看看吧!大公鸡来了!村主任都来了!难得的大场面啊!”大牛显得很兴奋。我是他的偶像,乃至全村人。我们俩在我六岁,他五岁时,就在蚕豆地里结为生死弟兄。
那瓜地怎么办?我放心不下,西瓜快上市了。十几年的学费都靠这一亩三分地了。
“你都考上大学了,谁还敢偷你家的瓜?往你家送西瓜还来不及,快回去吧!”大牛要扶我下瓜舍。
我说我能行,还是在踩最后一级阶梯的时候落空了,摔得屁股上满是泥巴。大牛拉起我,像胡屠夫似的,帮我拍拍屁股。我们一路飞奔回家,耳边只是呼呼风声。我在前面跑。大牛在后面追。那场景像极了斗牛。
家门口还真热闹,就像赶猪集似的。看看日历,今天也不是农历初四。看见状元也不给让个道,让我怀疑他们以前对我祝福的真实度。我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路,冲进家门。村主任跷着腿坐在我家唯一的那张椅子上,吞云吐雾,压根把咱家当烟馆了。
三叔在下首坐,坐得挺直。四叔正在赶回来路上。大姐也在忙碌不停。婶子在灶前烧水,看见我进来,忙把我往外间撵,让我陪村主任喝茶去。我一再推迟说我不渴,刚吃了俩西瓜。婶子一个劲地说我不懂事,不识大体,顾大局,一点不像个做大事的料。说实话,我不是不喜欢喝茶,也不是不给村长面子,是我实在不想喝三叔家那竹叶水。三叔在叫我,我只好过去。跨进门槛,迎面看见父母被揩拭干净的遗像。他们好像在对我笑。想想父母几乎以自身命搏的生死接力的方式将我推出命运的井,我的泪水忍不住掉落下来。
照例是接受村主任的表扬,以前小学发奖状的时候也是他亲自颁发的。村主任狠狠地拍了我的肩膀:“书生,你小子行啊!村长没看错你!从你撒尿冲倒我家墙脚,我就知道你将来是个人物。”
让我最觉得难受的是,村主任带来了村里乡亲给我筹的三千块。这时,我低着头,不敢看乡亲们的脸。三叔让我给乡亲们磕个头吧!穷人没有什么报答的,只有那不值钱膝盖。
大学的学费都是一个价,童叟无欺。四年后才知道,童叟无不欺也。同样的四千六百块,需要付出不一样的代价。
粮囤里的粮食早已换成了票子,只剩下空空的囤。五保户张大娘让人送来了她卖鸡蛋攒下的一百元钱。
这世界上最可怜的生命除了人,还有其它动物。其它动物里最悲惨的莫过于三牲。猪是最可怜的。在智力上被人家骂着笨猪。在形象上被骂着猪头三。浑身上下都是宝,包括代谢器官。最可悲的还是它的命运,在万家喜庆红红火火过大年的时候,迎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它从没想到爱我,却让我见红。
因为我的中举,我们家圈里的两头提前结束了在人间的旅程。再去喂喂它们吧!毕竟它们一直很乖,从没要求吃糠,也没有拱过圈门。我蹲在猪圈上,给它们来了个“摸头杀”。
学费,齐了。
亲人,瘦了。
家里,空了。
大学,近了。
村庄,远了。
三叔的镰刀远销各地,但这辈子没出过咱那个县,连县城也去得少,不知道虞城怎么走。其实,我知道他是心疼那一百块钱的路费,还要来回。
癸未八月,别了我生活了二十年的杨家庄的早晨。
历来,大学在穷人的眼里显得很神圣,尽管它只是个凭证。大学,穷孩子以为是改变命运的跳板。我踩上去发觉,原来它压根就是一块跷跷板。没有弹跳前的欣悦,只有下沉时的失落。一路上憧憬着美好的四年以及四年后的辉煌。幻想到长江对面去,嗅嗅南岸边的气味是不是比北岸的香甜。过了江阴大桥才发现,不是香甜,是让我伤感。天堑,告诉我的只是南北的落差。
看到了一条数十里长的牛尾巴似的山蜿蜒向城内,我知道虞城近了。
到虞城的时候,正是一天中太阳最风骚的时刻。阳光火辣得像阿清姐的身材,让饥渴的男人止不住往肚子里猛咽口水。司机把我们在公交站台放下,告诉我花一块钱就可以到虞城大学。看见我们被皮箱麻袋包围着,没有一辆公交车愿意停下来。也许是有碍市容。我们只好继续等下一站二路汽车。
一辆三轮摩托在我面前停下,不容我说话,直接将我的包裹家当往车上搬。一打听,是苏北的。他说都是苏北的也算半个老乡。他乡遇亲人,难得啊,便上了车。好人啊!雷锋同志!盘旋了好一阵子,终于到了元和路口。一路上还不停熄火,要我帮他推车。老乡说前面有交警,不能再向前开了,让我下车,直走就可以到了。
我下了车,说了声谢谢,拎起行李往前走。老乡一把拉住我,说那个,拇指和食指来回捻着什么东西。我奇怪了,老乡也要给钱!我问多少。他竖起了一只手的五分之四手指,从满嘴便池瓷砖似的两排参差不齐的钙化物之间冒出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死。四块?我以为。瓷砖笑了笑。四十?我惊奇地问。
老乡满意地点头,高兴我终于上了路子。我说没那么多钱。老乡拍了拍我肩膀。这时,四下里一群民工兄弟围了上来。我只好从蛇皮带里掏出布包。包口被大姐用针给缝了几遍。好容易抽出四张,递给便砖。他的手居然没有颤抖。老乡吆喝着他哥们喝酒去了,还一个劲地说傻十三。
在交警大哥的帮忙下,我终于来到了虞城大学的门口。警察同志帮我把麻袋拎到门口。我道了声谢。多好的人啊!见我警察来送我,门卫很是热情,问我是哪个系的,告诉我去报到该怎么走。一看门牌,写的是虞城高专。我忙四下打听虞城大学。就是它了,在发觉门卫的含笑的眼神之后。
小是小了点,风景还是不错。沿着笔直的马路向前。马路两边是两口很大的鱼塘,只是养了一些金鱼和说不出名字的鱼。我便抱怨学校太奢侈,花这么大的成本供校长钓鱼。很快走到了路的尽头,正当我在考虑向左转,向右转的时候,我看到了一排桌子还有很多美女。城里的女子,好看!
一见我这行头,美女们立刻冲了过来。我赶紧把包往身后挪了挪。美女学姐问我是不是中文系的,说等了我好久了,终于可以回去聊QQ了。两位学姐的力气还真大,一只手就拎起我的麻袋,带着我去报到。学姐累的是满头大汗。
我说我来吧!我是男人有力气,在家经常干力气活。她们说不用,校新闻部正在拍照,要上校报的。报名手续办理之后,两位学姐把我送进男生宿舍。进宿舍时候她们旁若无人。门卫老头居然没有阻拦她们,也就今天例外。
来到4-111,我的宿舍。看着门牌号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四位舍友中至少有三位最后的光棍。那位稍壮的学姐,后来知道是《子矜》杂志的主编刘小星,一脚把门踹开。里面一男生吓得立刻用床单罩住下身。学姐对那男生说:“老奎,这是你的舍友,杨书生。你们这一桌麻将齐了。”
我道谢,送别学姐。老奎还很客气地让学姐有空来坐坐。学姐揉着手腕,一边走,一边抱怨:这小子的麻袋真重。
老奎帮我让出个座位,拱手作揖:“书生兄弟,仰慕已久!”
我说客气了。
“在下小奎。奎,大圭也。大,也太;圭,玉也。这是小丁,全名丁卫西。这位是小卢,卢立滔。”老奎都一一帮我介绍。三人又是帮我打开水,又是帮我铺床,还告诉我卫生间就在出门左拐十五米处。我差点被他们感动2003。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舍长。领导总是最后一个到场。
该吃午饭了,我敲着饭盆号召大家去食堂。老奎、小卢积极起来响应领导的号召。小丁说他有干粮,从抽屉里拿出厚厚一叠像高考一轮复习资料似的煎饼,使劲地往上面倒着老干妈,然后咬牙切齿地啃食。
到了食堂,场面颇为壮观,排队的人太多,估计今天是吃不着热饭了。只有旁边的校工窗口空着。大学生的素质还不错,没人投机取巧。我一把拉过小卢,问他们想不想早点吃上饭。他们都肯定点头。我说那就听舍长我的。
我带领着他们去校工窗口。我把盆给卖饭的胖大妈。胖大妈不理我。我说我是许霆校长的亲戚。她不信。我说要不要把我表叔许校长找来。胖大妈笑了笑接过我的盆,帮我打了两大荤,还没要我刷卡。老奎和小卢也沾了光,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真的和校长有亲戚关系。我说我是刚从学校广播上知道他的名字的。直到下午我们仨不停地冲刺于厕所宿舍之间,我才顿悟,原来我们早已被胖大妈看穿。
小丁给我们买来泻停封。我们仨都紧紧地握住小丁的手,深情地看着他:恩人啊!从此以后啥也不说了。这几天买饭的重任就交给你了!
晚上要开班会,第一次见面要给同学们留下美好的印象,尤其是给女生。全班总计四十六名同学,其中男生刚好是零头。老奎说这下好了,中文033班的男生每人能分到六个半。中文033班有六名男生:杨书生、小卢、梁大炮、清清、臭老九、佳佳。全系本届男丁只有15人。
老奎和小丁分在中文031班。班级男生八人。两人也很开心,觉得人均收入和自己有多大关系似的。
我们都换上最得意的衣服,整理成自己生平最得意的发型。四人横在马路中间向前摇摆。于是便有了高专四大才子之说。因为我长得还可以,又是主要领导干部,所以他们把唐伯虎封给了我。
女同志们都到齐了,估计她们比我们还急。我和小卢刚从前门进来,教室里立刻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抬起右手反复上下抖动手腕,下意识地示意她们不要太热情。小卢忙问我是不是开妇女大会。前排空着,我们就在前排落座,感觉很是不自在,就像唐僧掉进盘丝洞。
女生都用火辣辣的眼光看着我们,便有点在动物园栅栏里面的感觉。小卢轻声问我,他的鬓发有没有乱。我说还行。小卢这才放心。
坐在我后面的黑妹丽丹主动问我姓名和电话号码。我说我叫杨书生。她笑了,说:“书生?那老娘我还叫白狐咯?”我把宿舍的公用电话告诉了她。她显得很不高兴。
我们的老板,也就是班主任进来了。老板姓杨,和我是本家,就因为这,我们经常误会。因为我们都被叫着老杨。老板摇着扇子,迈着标准的方步进来。我带头起立鼓掌,紧接着全班也争着鼓掌。老板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我注意到老板的扇子上分明写着“寅”字。小卢读“演”。
唐伯虎?抢我饭碗。老板让我们大家到讲台前轮流自我介绍。梁大炮,会开大脚的家伙,上去介绍说,他叫“娘君”。来自南通海安的小卢说出全名,全班没有一个听得懂。他说,他叫“怒拟淘”。我问他是不是喜欢喝“流来”。
班级超女四十强上台后,我这才注意到我们班第一美女白白,以及第二美女小猪。黑妹排第三。
和初中、高中时候一样,学生宿舍的晚上是讨论异性的时候。这个主题活动有我这个阅历丰富的舍长组织。大家把从小学到来大学的路上经历或看到的美女都一一地交流完毕才睡觉。会议结束后,我提出的关于班级三大美女的划分的议案被全票通过。老奎和小丁一致认为031班的前三是陈丽花、李梅、于淑娟。我说我明天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