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遭连夜雨。大抵病魔总是眷顾穷人。父亲因为建大瓦房，积劳成疾，肝癌去世，临终前，吐了好多血。母亲在舅舅们怂恿蛊惑下改嫁，几年后死于非典。改嫁前天晚上，按照习俗，在黑夜里去野外抱了一棵树，做了标志。第二天，去看那树。一棵死树。多年之后，在老房子西边，挖出多具死体，还有驳壳枪。有些尸体身量短小，可能是鬼子。父母死后，我没有回过老宅。
    多年之后，在苏大读书期间，应文学社约稿，我写了首诗，以示怀念。
    《春天流淌》
    这春天里，
    阳光明媚动人
    旭日阳刚的眼泪，
    终于停止了流淌。
    我害怕春天。
    一个没有春天的人。
    把我带到春天里的他们，
    都在春天离去。
    每每此时，
    我在流泪的时候，
    都不知道该为谁流淌。
    我想躺在这江南的春光里。
    每一粒阳光下的微尘，
    都耀眼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梦想向东方走去，
    身后留下了悠长的狗一样身影
    东方的东方是大海。
    我踏着歌声，
    行吟而来，
    并没有看到春暖花开。
    海子拿着破旧的地图，背对着大海。
    顾城手里拿着扑克。
    他的老婆正和孩子在喂猪
    食指一个劲地叫我斗地主，
    还笑着说，
    不要相信未来，要热爱生命。
    大学第一任女友，来自无锡的小雅，总让我带她去大海边玩耍。我说只要你答应穿比基尼，就带你去看黄泥地，捡海螺。小雅说我流氓。
    我生在一座海滨城市。说是海滨城市，其实和大海无关，因为在我的记忆甚至我祖辈的记忆里面，并没有有关大海的故事，只有填海的故事。我们这个城市被人们习惯称为瓢城，由于是全国唯一一座没有山的地级市而闻名。后来的国学恩师杨天才和我讲过，有山的地方才会有帝王出现，还和我举了很多是例子来论证其推断的合理性。我说大可不必。有山出帝王，这是件大概率事件。但是，我们这破地方，还真未出现过帝王，将相倒是有一位，可惜是亡国之丞相，叫陆秀夫。他的祠堂还在哪里。小时候奶奶经常让我向他学习。我断然拒绝。因为我没有发现我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必然联系。直到皖南事变后，新四军在这建址，我们这个城市才有了身份的证明。我也因此有了引以为豪的历史。当年，我太爷，杨之科，担任滨海分区区长，和少奇同志并肩战斗。有地方志可考。
    我深信我身上的血液要比其他孩子更红。爷爷担任过少奇同志的交通员，被俘过。鬼子对他严刑拷打，用荆棘抽打大腿，但是，爷爷仍然没有背叛组织。后来，我太爷用三杆土炮把我爷爷给赎了回来。我没有见过太爷爷。我和我爷爷很亲。他也很喜欢我，但是从未给我讲过他的英勇事迹。有一次，我追问太急，被爷爷狠狠骂了一顿，说什么都是爹娘养的，都是生命，死去的人才是真英雄，有什么值得讲。
    爷爷去世是1984年，是个苦夏。在打死了一只黄鼠狼之后，爷爷叫上五个孙子吃肉。当夜，我高烧达四十度。烧完之后，似乎脑子更清醒了。在吃完黄鼠狼后，爷爷也知道大限已至，穿好军大衣后，就躺在那里。那件军大衣和我父亲临走时穿得一样。爷爷临别前还对我父亲说，三代之内必有可光耀门庭之人。我想如果是第三代，想必极好。
    高烧退后，身体出现了奇异变化。以前担心的绠短汲深的问题，迎刃而解。
    我的一生，至少一生的三分之一的幸福都是和一只公鸡有关。那时候，我还是被迫耻辱地穿着开裆裤。某天吃午饭，我不小心把饭粒掉落了，不偏不倚，落在了我的裤裆里面的那子孙万代上。由于解决了根本问题，在同龄人中，都以为我天赋异禀。但是，那宝贝的价值还仅仅局限于撒尿的功能，也就没有引起高度重视。落就落上去吧。悲剧就这样发生了。我家的鸡毕竟出身寒微，也长期受到良好教育，爱惜粮食。看到饭粒落在我那牛牛上面，它犹豫了半天，本来准备等落下来，掉到地上再吃，后来实在等不及了，便狠狠地啄了一口……
    公鸡闯祸后，被腰剑于市。全家狠狠地吃了几顿。从群众的义愤填膺，我终于知道，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就很重要，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毕竟，这是全人类最根本的问题。
    我们的童年是快乐的。那时候天还是蓝的，水是清的，猪肉还是可以吃的，公鸡还只是两个翅膀。我们享受的教育是自由式的，家长都忙，谁都不爱搭理你。我们和大自然有亲密地接触。春天我们在田野上四处找吃的，什么都吃，吃过蝗虫；夏天和水打交道，皮肤总算水水的。经常做淤泥面膜，免费的。长泡水里，肚子不舒服，就到岸上山芋地里去解决问题，然后屁股不擦，直奔水里。水是好东西，能洗干净一切。当然也有同志直接在水里解决，但也是自己躲得远远地，大家很和谐。饿了，就去吃西瓜，没有谁说你偷，只要你不拿袋子背。多少个夏天，我也没有听说那个孩子在夏天出什么意外；秋天更不用说，那是大家都收获的季节，没有谁惦记谁的，没有听说过谁家丢过东西；我们这冬天是少雪的，大家都在屋里赌钱。大人赌钱，我们小孩赌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