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篇「岐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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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十九年八月初三,酉时三刻,秦淮河畔的秋雨在青石板路上砸出细密血泡。卫昭的皂靴碾过一截断指,飞鱼服下摆浸透了腥膻的雨水。他抬眸望向”回春堂”鎏金匾额,檐角铜铃正撞碎第七具尸体坠河的闷响。
”顾老板,本官这株血参可还入眼?”绣春刀劈开檀木药匣,刀尖挑起暗层里蜷缩的参须。卫昭的拇指抚过刃口,一抹猩红顺着金丝参纹渗入木理——那分明是东宫侍卫特用的束发缨穗材质。
顾蘅倚着黄花梨药柜轻笑,腕间银铃随抬手的动作轻颤:”卫大人说笑,这不过是辽东参客孝敬的。。。”话音未落,银针已穿透三寸厚的《本草纲目》,钉住卫昭袖中暗弩的机括。
药香忽浓,三百暗格齐齐洞开。卫昭的瞳孔映出诡谲景象:每格皆悬一具蜡尸,心口金针走势暗合金陵水道图。最深处那具蜡像面容酷似太子少傅,喉间插着的正是三日前东宫失窃的蟠龙玉圭。
”顾蘅!”卫昭的刀锋抵住他咽喉,却见对方颈间滑落的银锁片上,赫然刻着白莲教圣女的莲纹。想起三年前剿灭总坛那夜,他在火场废墟拾得的残锁,此刻正在怀中发烫。
地窖陡然震颤,蜡尸眼中金针迸射。顾蘅旋身将卫昭压向药柜,银丝缠住他握刀的手腕:”大人可知何为“岐黄劫“?”湿热气息拂过耳际,”就是医者救不了最想救之人。”
卫昭的袖箭擦过顾蘅耳垂,毒矢钉入药柜机关。暗格中的蜡尸突然睁眼,心口金针连成北斗阵,喉间发出砂纸摩擦般的低吟:”癸未。。。惊蛰。。。”
血参须突然暴长,缠住卫昭右臂旧伤。三年前被圣女种下蛊毒的位置突现青纹,竟与顾蘅腕间银铃的莲纹严丝合扣。药柜铜镜映出诡异画面:少年卫昭在火场抱出个腕系银铃的孩童,而那孩子抬头瞬间,分明是顾蘅如今的面容。
”原来卫大人就是我的劫。”顾蘅看后先是一愣,便将那银针刺入自身心俞穴,黑血顺着金针渡入卫昭脉门,”三年前你救我出火海,今夜该我还你一命。”
秦淮河突然传来画舫爆裂声,东宫侍卫的惨叫混着药人嘶吼逼近。卫昭的刀锋割断血参须,却在触及顾蘅后背时顿住——那处旧疤的走势,与他梦中反复出现的圣女刺青如出一辙。
”顾蘅,你究竟。。。”话未说完,唇间忽被塞入腥苦药丸。顾蘅的银铃贴上他心口,蛊毒灼烧处竟泛起奇异暖意:”嘘,子时三刻到了。”
药柜暗格深处传来机括咬合声,整面墙缓缓翻转。三百蜡尸如提线木偶列阵,心口金针指向皇宫方向。顾蘅指尖银丝缠住卫昭腰牌,上面东宫印记正渗出血珠,在《神农禁方》残页上晕开八个篆字:
”以彼之血,还施彼身。”
子时的梆子声刚碎在秦淮河面,三百蜡尸已列成北斗杀阵。卫昭的绣春刀斩断缠腰银丝,刀背映出顾蘅苍白的脸色——方才渡毒时刺入心俞穴的金针,正随着脉搏突突颤动。
”顾老板这出戏,倒是比教坊司的胡旋舞精彩。”卫昭旋身劈开扑来的药人,腐血溅上顾蘅的银锁片,”只是拿东宫玉圭做戏票,未免奢侈了些。”
顾蘅指尖银丝缠住殿柱,借力跃上房梁。檐角铜铃应声而碎,露出内藏的暹罗香炉:”卫大人不妨闻仔细,这“奢侈“里可有故人味道?”
青烟漫过卫昭眉骨时,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白莲教圣女的骨灰坛炸开时,也是这般辛辣中带着血腥的甜腻。
药柜暗格轰然炸裂,蜡尸腹中滚出琉璃瓶。卫昭的袖箭射碎瓶身,数百只玉髓蛊遇风即长,须臾间啃尽满地血参须。顾蘅的银铃突然爆出悲鸣,那些蛊虫竟调头扑向他自己。
”癸未年惊蛰。。。”顾蘅撕开前襟,心口赫然烙着北斗灼痕,”卫大人这把火,烧得可还痛快?”
他引着蛊群撞向卫昭,却在最后一刻银针封脉。玉髓蛊在两人之间凝成血幕,映出当年真相:少年卫昭的袖箭并非射向圣女,而是穿透了顾蘅生父的后心。
东宫侍卫的惨叫陡然逼近,顾蘅突然咬破卫昭手腕。至阳血混着玉髓蛊吞入喉中,他眼底泛起妖异金纹:”劳驾大人当回药引。”
卫昭反手扣住他命门,却在触及脉象时僵住——这分明是《神农禁方》记载的”移宫换羽”之术,需至亲血脉为祭。
”原来顾老板才是东宫要的良药。”卫昭的刀锋划开顾蘅腰带,露出腰间蟠龙密令,”用本官的血养蛊,再借太子之躯还魂?”
地窖突然陷入死寂,蜡尸齐齐转向北方。顾蘅腕间银铃寸寸碎裂,露出内层刻着的”羽林”二字——正是当年东宫亲卫的暗记。他忽然轻笑,染血的指尖抚上卫昭心口蛊纹:”三年前大人救我出火海时,可没这般刨根问底。”
宫墙方向传来丧钟,顾蘅突然呕出黑血。玉髓蛊在血中凝成小篆:”寅时三刻,帝星坠。”卫昭的残锁片突然吸附他心口灼痕,两人血脉相连处浮现永乐剑纹——与药人脊椎上的图腾如出一辙。
”现在明白了?”顾蘅引着卫昭的手按向自己丹田,”大人三年前中的不是蛊。。。”
他忽然吻上卫昭染毒的唇,”是东宫埋了二十年的,弑君剑。”
寅时的更漏混着血腥气漫过东宫琉璃瓦时,卫昭的绣春刀正抵在”太子”喉间。
烛火摇曳间,那张与他七分相似的脸孔突然龟裂,皮下玉髓蛊凝成《神农禁方》缺失的”岐黄卷”——”癸未年惊蛰,借尸还魂”八个血字赫然在目。
”大人下不去手?”顾蘅的银丝缠住卫昭颤抖的腕骨,引着刀锋刺向自己丹田,”不如先破我这炉鼎。”
他锦衣碎裂处,永乐剑纹在肌肤上游走如活物。卫昭的残锁片突然吸附剑纹,东宫地砖应声炸裂,露出底下成排的冰棺——每具都封着与二人容貌相同的少年尸身。
药人太子突然暴起,玉髓蛊在脊椎凝成天子剑。顾蘅旋身将卫昭压上冰棺,银针刺入他脐下三寸:”劳驾大人当回针砭。”
至阳血顺着金针渡入丹田,卫昭痛极反笑:”顾老板这“移宫换羽“,倒是比教坊司的花魁还会伺候人。”
冰棺突然泛起蓝焰,棺中少年尸首齐齐睁眼。顾蘅的银铃炸成齑粉,露出内藏的监国玉玺:”永乐十二年孟春,郑和宝船第六次归航。。。”
他染血的指尖划过卫昭心口剑纹,”带回的不是麒麟,是三百南洋药童!”
地宫深处传来宝船号角,冰棺中的尸首突然开口,吟唱的竟是当年下西洋的军歌。卫昭的袖箭洞穿药人太子眉心,飞溅的蛊血在《禁方》上灼出航线图——终点赫然是顾蘅故宅所在的泉州港。
”现在懂了?”顾蘅引着卫昭的手按向自己丹田,那里跳动着两股纠缠的脉息,”三年前那场火,烧的是东宫换魂的罪证。。。”
他突然咬破卫昭喉结,咽下的至阳血催动剑纹,”而大人,才是真正的药引。”
三百冰棺应声开启,少年尸首列成郑和船队的阵型。顾蘅的银丝缠住卫昭腰身,在漫天蛊血中旋身起舞。金针随舞步封住七十二处大穴,东宫梁柱显出血谶:”寅时三刻,双星陨。”
”抱紧了。”顾蘅忽然贴近卫昭耳际,丹田处剑纹灼穿锦衣,”我这炉鼎炸了,大人可要给我陪葬。”
卫昭的绣春刀劈开地宫穹顶,月光倾泻的刹那,顾蘅引剑纹入体。玉髓蛊在两人唇齿间凝成血珠,映出惊世真相——冰棺少年心口的永乐剑纹,竟与卫昭腕间蛊痕同源。
宫墙外突现宝船帆影,甲板立着个戴银铃的少年,面容与顾蘅一般无二。药人太子的残躯突然跪伏,喉间挤出砂砾般的嘶吼:”恭迎。。。监国。。。”
漠北的风沙卷过居庸关残垣时,卫昭的绣春刀正劈开最后一道药人防线。
顾蘅的银丝缠住他渗血的手腕,引着刀锋刺向冰棺阵眼:”卫大人这一刀若偏半寸,北伐军的铁骑可就要踏着药人尸骨进京了。”
刀尖没入冰棺的刹那,郑和宝船的龙骨纹在寒玉上浮现。棺中银铃少年突然睁眼,喉间滚出的竟是建文帝的年号:”允炆。。。四年。。。”
顾蘅的丹田突现绞痛,永乐剑纹从心口蔓至脖颈——那是当年靖难之役前夜,燕王朱棣亲手烙在药童身上的监军印。
”顾监国这出戏,唱得比秦淮河的夜宴还热闹。”卫昭的残锁片吸附在银铃少年腕间,扯出的金丝脉竟与自己血脉相连,”只是用本官的血养出个药人替身。。。”
他旋身将顾蘅压上冰棺,刀柄挑开其腰间玉带:”顾老板的“移宫换羽“,莫不是连床笫之术也换了芯子?”
北伐军的号角刺破苍穹,药人尸阵突然调头冲向关内。顾蘅引剑纹入银铃,三百冰棺应声炸裂。少年尸首的胸腔中滚出暹罗香匣,遇风即燃的青烟在空中凝成《神农禁方》终章——”寅时三刻,焚诏祭天”。
”卫大人可知何为“歧黄劫“?”顾蘅的银针刺入自己百会穴,黑血顺着金针渡入卫昭唇齿,”医者救世需先弑君,就像你三年前。。。”
他突然呕出半块玉珏,与卫昭怀中的残片拼成完整监国印。冰棺阵眼的寒玉轰然炸开,露出底下深埋的建文遗诏,绢帛上字迹被药人血浸染得狰狞:”朕若殒,焚四海药人,绝燕脉。”
药人太子残躯突然暴起,玉髓蛊在脊椎凝成传国玺。卫昭的袖箭洞穿其眉心,却见蛊血溅上遗诏,显影出惊世血谶——”永乐剑纹,实为建文嫡血”。
”原来大人才是正统。”顾蘅引着卫昭的手按向自己丹田,双脉在至阳血催动下纠缠如龙,”当年郑和船队寻的不是建文帝。。。”
他忽然咬破卫昭喉结,咽下的血混着泪:”是寻能承剑纹的药引,为燕逆续这偷来的江山!”
居庸关突然地动山摇,银铃少年引药人列阵《八门金锁》。顾蘅撕开锦衣,心口剑纹随月光暴涨:”寅时三刻到,请卫大人。。。”
他拽过卫昭染血的手,共执绣春刀劈向遗诏:”。。。与本监国共赴这场焚天之劫!”
青焰吞没绢帛的刹那,北伐军阵前药人尽数跪伏。秦淮河方向突现流星火雨,三百宝船残骸浮出水面,甲板上立的银铃尸阵,喉间皆刻”昭”字。
”现在明白了?”顾蘅的金针封住卫昭心脉,”三年前那场火,烧的是你的“药人前身“。。。”
他引着卫昭望向冰棺中的自己,”而顾某活到今日,只为等你这一刀断魂。”
应天府的晨钟撞碎在药人嘶吼中时,卫昭的绣春刀正剖开自己心口。
玉髓蛊王在跳动的血肉间凝成传国玺,顾蘅的银丝缠住他腕骨:”卫大人这“仁心“,是要学神农尝百草,还是效仿比干剖心?”
洪武秘库的铜门在蛊血中融化,露出内藏的《天工开物》残卷。顾蘅引着卫昭的血滴入砚台,墨迹竟显影出刘伯温的朱批:”建文四年,帝星当归。”
药人尸潮突然跪伏,银铃少年捧着焦黑的遗诏灰烬,喉间”昭”字渗出血珠——那正是开启秘库的最后一味药引。
”顾监国可知。。。”卫昭的刀尖挑起灰烬中的金蚕蛊,”这“仁“字要怎么写?”
他忽然拽过顾蘅的手按向自己心口,蛊王顺着银丝渡入对方丹田:”先有剜心之痛,方知苍生皆苦。”
顾蘅的永乐剑纹寸寸龟裂,建文嫡血从七窍涌出。银铃少年突然暴起,玉髓蛊凝成天子剑刺向卫昭后心,却被顾蘅用肉身挡住。
”三年前那场火。。。”他呕出的黑血染透卫昭飞鱼服,”烧的是我偷来的十二年阳寿。。。”
秘库穹顶轰然塌陷,郑和宝船的残骸在晨曦中浮现。甲板上的银铃尸阵齐齐吟唱,顾蘅引着卫昭的手劈向船桅:”寅时三刻到了,请大人。。。”
他丹田处剑纹炸成星火,”。。。与我共赴这场焚海之祭。”
玉髓蛊王遇风即燃,三百药人在青焰中化蝶。卫昭的残锁片吸附传国玺,建文嫡血渗入《天工开物》,泛黄的纸页显出血诏终章:”医者渡世,不渡君王。”
顾蘅的银丝寸寸断裂,永乐剑纹在眉心凝成朱砂痣。他引着卫昭染血的手抚过自己脖颈:”现在杀我,还能得个“诛奸佞“的美名。。。”
卫昭的刀锋却刺向虚空,斩断银铃少年喉间金丝:”顾蘅,你欠苍生的债。。。”他忽然吻上那人染血的唇,”本官替你扛了。”
紫金山在爆炸声中倾塌,药人灰烬凝成《神农禁方》最后一页。卫昭抱着顾蘅跃入燃烧的宝船,传国玺在火中化作金蚕蛊王,衔着两人交缠的白发没入沧海。
寅时的暴雨冲刷着皇城血迹,卫昭的绣春刀插在太和殿前的丹墀上,刀身映出身后万千药人跪伏的身影。顾蘅的银铃碎在他掌心,染血的银丝缠着两人交握的手腕,在雨中蒸腾起腥甜的雾气。
”顾蘅,你算计了一辈子。。。”卫昭的指尖划过他心口碎裂的剑纹,”可算到我会陪你赴死?”
顾蘅低笑,引着卫昭的手按向自己丹田。那里跳动的已非血肉,而是玉髓蛊王凝成的传国玺:”我算到大人会为我收尸。。。”他忽然咳出半截银针,”却没算到会想给大人殉葬。”
暴雨中的药人突然齐声嘶吼,建文遗诏的灰烬在风中重聚。顾蘅的银丝刺入卫昭心口,至阳血顺着丝线渡入自己经脉:”卫大人可知,《神农禁方》最后一味药引是什么?”
他撕开衣襟,永乐剑纹在暴雨中燃烧起来——那分明是当年郑和用南洋药童的血,在活人身上绘制的海图。
”是悔。”
银铃残片突然爆出刺目光芒,太医院地脉深处传来龙吟。三百具冰棺破土而出,棺中药人竟与应天府百姓面容相同。顾蘅的银丝织成巨网,裹着卫昭的血滴入每具冰棺:”三年前我盗《禁方》时,就知会有今日。。。”
药人瞳中的血色渐褪,卫昭却踉跄跪地。他的心血顺着银丝流尽,染红了顾蘅半截断铃:”原来。。。你早知解药是我的命。。。”
”不。”顾蘅在雨中捧起他的脸,”是你的仁心。”
建文遗诏彻底燃尽时,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顾蘅的银丝寸寸断裂,永乐剑纹化作金粉没入卫昭心口:”记住,这江山。。。”他染血的手指在卫昭眉心一点,”要仁者来医。”
药人如潮水般退去,晨露中浮起无数银铃幼苗。卫昭的绣春刀当啷落地,怀中人已化作玉髓雕像,唇角凝固着最后一抹笑。
皇城钟声响彻云霄,新生的银铃在风中轻颤。药铺学徒捧着《天工开物》跑来,扉页赫然是顾蘅的笔迹:”卫大人,珍重。”
远处,秦淮河畔的回春堂前,一株血参正抽出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