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九年的春雨泡发了通州漕渠，陆沉野的绣春刀挑开第三具浮尸的衣襟时，檐角铜铃正撞碎五更天的梆子声。
    ”大人，是教坊司的琴娘。”随行仵作掀开湿发，露出尸首耳后暗红纹路，”这印记…像是前朝太医院的手笔。”
    陆沉野的刀尖停在尸首锁骨间。那处皮肤下凸起细密颗粒，如同虫卵攒动。他忽然想起上月诏狱里暴毙的户部主事——那人临死前抓烂的脖颈处，也曾爆出这般诡异的疹子。
    ”巳时三刻，把尸首抬去…”
    话音未落，暗巷深处传来金石相击之声。陆沉野旋身避开的铜丸击碎青砖，滚落脚边的暗器刻着”仁济堂”徽记——正是三日前被焚毁的京城药王庙。
    ”陆指挥使好身手。”玄衣少年从雨幕中现身，腕间铁链缠着半卷焦黄书册，”可惜未看出这尸首中的玄机。”
    陆沉野的刀鞘压住少年咽喉，却在触及皮肤时顿住——这人的体温低得反常，腕间金丝脉纹竟与尸首耳后印记如出一辙。
    ”大人可闻过返魂香？”少年忽然扯开尸首袖口，腐烂的皮肉间爬满透明蠕虫，”正统十二年，太医院用此香救过宣宗皇帝。”
    尸首突然剧烈抽搐，陆沉野的刀锋割破少年衣襟。焦黄书册坠地展开的刹那，他瞳孔骤缩——竟是失传的《药王傀儡经》残卷，而泛黄的纸页上，赫然画着户部主事临死前的癫狂情状。
    ”卯时三刻到了。”少年踩住书册轻笑，铁链缠住陆沉野的刀镡，”陆大人不妨猜猜，这些蛊虫喂的是哪味药？”
    漕渠对岸突然传来爆裂声，陆沉野劈开雨幕时，最后瞥见少年锁骨下的金纹——那蜿蜒的走势，分明是他在诏狱暗格里见过的”壬寅宫变”密档图。
    太医院废墟的焦木在夜风中发出呜咽，陆沉野的刀尖挑开半幅残破的《药王傀儡经》，火折子的光晕里，尸虫正从琴娘耳后钻出，排成诡异的北斗阵。
    ”江烛阴。”陆沉野碾碎指间蛊虫，青绿色的浆液竟泛着龙涎香气，”弘治十八年寒露，太医院走水焚毁的药童名录上，最后一人便叫这名字。”
    少年赤足踏过焦炭，腕间铁链缠住倾倒的药王像：”陆大人可知这铜像为何独留右手完好？”他忽然扳动药王屈指拈诀的右手，地砖轰然洞开，”当年试香的药童，就是从这“仙人指路“坠入阿鼻地狱。”
    腐臭混着药香从地窖喷涌而出，陆沉野的刀鞘压住江烛阴咽喉：”你引本官来此，所求为何？”
    ”求陆大人看场好戏。”少年扯开衣襟，心口金纹随烛火明灭，竟化作三百蛊虫游走的经络图，”正德九年腊月，杨廷和大人就是在此处。。。”
    话音未落，琴娘尸首突然暴起。腐肉间钻出的蛊虫凝成一线，直扑陆沉野面门。江烛阴铁链横甩，绞碎的蛊尸溅在《药王傀儡经》上，显出暗藏的朱批：”嘉靖三年四月廿七，贵妃脉案异。”
    陆沉野的瞳孔骤缩——那日期正是宫中传出贵妃有孕之日。他反手扣住江烛阴命门，却在触及肌肤时愣住：这少年皮下竟无脉搏跳动，只有蛊虫攒动的窸窣。
    ”大人现在信了？”江烛阴引着他的手按向自己心口，”弘治年的返魂香，早将我这具身子炼成蛊鼎。”他喉间溢出轻笑，”就像贵妃娘娘胎中那团“血肉“。。。”
    地窖深处突然传来机括响动，三百具琉璃药罐随链条升起。每罐中都浮着具幼童尸首，心口插着刻满符咒的金针。陆沉野的刀风劈开最近那罐，尸首耳后的暗红纹路与琴娘如出一辙。
    ”卯时三刻到。”江烛阴的铁链绞碎琉璃罐，蛊虫如获敕令般涌向地道深处，”这些药傀闻不得生人气，陆大人再迟疑，怕是要给贵妃的安胎香添味了。”
    陆沉野的犀角扳指忽地发烫，这是锦衣卫暗桩示警的征兆。他劈手夺过《药王傀儡经》残卷，泛黄纸页上赫然画着贵妃小像，朱笔批注竟是太医院院使的字迹：”甲子年癸酉月，借腹养蛊。”
    地道尽头突现微光，蛊虫在石壁上拼出坤宁宫格局图。江烛阴的体温又低了几分，腕间金丝脉纹泛起血光：”陆大人，当年试香的药童里有位姓陆的。。。”
    话音被破空箭矢打断，陆沉野旋身斩落的弩箭上，赫然刻着司礼监的飞鱼暗纹。
    坤宁宫的更漏滴到子时三刻时，陆沉野的刀尖正撬开鎏金香炉的螭吻盖。
    ”大人当心！”江烛阴的铁链绞住飞来的子午钉，暗器上淬的孔雀胆腥气刺得人目眩，”这炉中养的是尸香魔芋，闻过三息即化傀。”
    炉盖掀开的刹那，三百只血翅蛊蜂拥而出。陆沉野劈手斩落的帷幔浸过雄黄酒，火折子一点即燃。蛊虫在烈焰中爆出青烟，烟形竟凝成《神农本草经》缺失的”傀香篇”。
    ”嘉靖六年惊蛰，”江烛阴的腕骨突现金针孔洞，”太医院在此处为张太后炼延年丹。”他引燃袖中药粉，青烟中浮出张太后临终脉案——”癸卯年庚申月，借药蜕皮”。
    陆沉野的犀角扳指突然吸附香炉暗格，弹出的瓷瓶刻着贵妃闺名。瓶中蠕动的正是琴娘尸首所生的透明蛊，此刻正在龙涎香里蜕成金蚕模样。
    司礼监的脚步声逼近，江烛阴突然扯开前襟。心口金纹裂开，数百蛊虫涌出结成护甲：”陆大人可知《千金方》里缺了哪味药？”他指尖金针自太阳穴刺入，”缺的是活人髓。”
    地砖轰然翻转，陆沉野随密道坠入冰窖。三千琉璃盏映着寒光，每盏都冰封着孕妇尸首——隆起的腹部分明还在蠕动。江烛阴的铁链击碎最近那盏，冰尸腹中滚出的竟是浑身金纹的胎儿。
    ”甲子年癸酉月…”江烛阴的体温已低如玄冰，”太医院用三百孕妇养蛊胎。”他剖开死胎，脏器间缠着金丝脉纹，”陆大人的小侄女，如今还在第七盏里笑着呢。”
    陆沉野的刀风劈碎七盏冰棺，飞溅的冰碴中确有一具女童尸首。那孩子耳后的暗红纹，与陆家祠堂供奉的幼妹画像分毫不差。
    ”卯时三刻到。”江烛阴突然七窍流血，金纹寸寸崩裂，”当年试香的陆氏药童，可是自愿吞下返魂香的…”
    他扯断颈间红绳，坠落的玉牌刻着陆沉野父亲名讳——正是弘治年太医院院判的私印。
    司礼监的弩箭破空而至，江烛阴用身子挡在陆沉野背后。箭镞入肉的闷响中，他竟笑着咳出蛊虫：”陆大人，闻闻这箭上…是不是有贵妃的安胎香？”
    冰窖深处传来机括轰鸣，三千冰盏随铁索沉入地河。江烛阴的金纹彻底黯淡，腕间却浮出新脉案：”嘉靖九年五月初七，帝星将殒。”
    陆沉野的刀鞘接下最后一支毒箭时，江烛阴已化作冰雕。少年心口插着的箭杆上，司礼监的飞鱼纹正被蛊虫啃噬成《药王傀儡经》终章——”以龙嗣养天傀，可逆生死”。
    丹房的螭龙鼎喷出紫烟时，陆沉野的刀尖正挑开嘉靖帝的炼丹匣。
    ”陆卿家来得正好。”帝王苍白的手指捻着半焦的《药王傀儡经》，丹蔻染红的页缘似浸过血，”这“九转回天丹“，缺的正是锦衣卫的至阳血。”
    江烛阴的尸首突然抽搐，金纹在冰霜下泛起幽光。司礼监掌印冯保的拂尘扫过丹炉，三千药人傀儡破地而出——每具心口都嵌着陆氏宗族的青铜家徽。
    ”寅时三刻。”冯保的蟒纹袖口抖落冰尸碎屑，”陆大人可知令尊当年如何试药？”他拂尘突刺，傀儡群中走出一具与陆沉野七分相似的药人，”弘治十二年霜降，陆院判可是亲手将长子。。。”
    陆沉野的刀风劈碎药人面具，露出的赫然是自己少年时的面容。那具傀儡耳后的暗红纹，与祠堂供奉的长兄画像如出一辙。
    ”江某的血，可比陆大人干净。”冰棺突爆，江烛阴踏着蛊虫重生。他撕开胸膛，金纹缠绕的
    心脏竟与丹炉共鸣：”嘉靖三年上元，皇上饮的延年酒里…”
    忽的，他指尖蛊虫突然扑向嘉靖帝，”泡的是我江氏全族的眼珠！”
    丹鼎轰然炸裂，陆沉野的犀角扳指吸住飞溅的丹砂。紫烟中显影弘治年秘档——陆父跪呈的《试药录》末页，朱批赫然是：”着陆氏长子为药引，炼人烛三百。”
    ”沉野我儿。”江烛阴忽然换了陆父嗓音，傀儡丝从瞳孔钻出，”当年为父在你药汤里加的可不是黄连…”
    他腕间金纹暴涨，竟与陆沉野的犀角扳指勾连出血脉图谱——两人原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冯保的毒针破空而至，江烛阴旋身挡下。傀儡丝在他体内疯长，将人扯成提线木偶：”陆大人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药傀经》！”
    他心脏迸出的金蚕蛊凝成洪武朝字样的”诛九族”密旨，司礼监的飞鱼纹在蛊群啃噬下显出真容——竟是宁王叛党的朱雀图腾。
    丹房地面突然塌陷，陆沉野随药人坠入太医院地脉。沸腾的血池里浮着历代试药童的尸骸，池心玉台上冰封的，正是弘治帝濒死前口衔的返魂香。
    ”卯时三刻到！”江烛阴的傀儡丝刺入陆沉野命门，”陆大人可知这香为何叫“返魂“？”
    他引着染血的手按向玉台，冰层下的弘治帝突然睁眼——那瞳中金纹，与江烛阴身上的如出一辙。
    太医院地脉的震颤惊起寒鸦时，陆沉野的刀锋正劈向血池玉台。
    ”兄长三思！”江烛阴的傀儡丝缠住他手腕，弘治帝冰尸的眼瞳金纹爆射，”这玉台连着金陵龙脉，毁之则九州药傀尽出！”
    地底传来铸铁锁链的崩裂声，三千药人从血池爬出。陆沉野的犀角扳指吸住玉台螭纹，显出的竟是刘伯温亲绘的《堪舆镇魇图》——那应天府的地脉走向，分明是照着江烛阴心口金纹所绘。
    ”正德九年孟春，”冯保的拂尘卷起宁王世子尸傀，”刘基后人重布金陵风水局。”他掀开尸傀天灵盖，露出的脑髓刻着《药王傀儡经》终极篇：”借龙气养尸，可逆天道。”
    嘉靖帝的丹炉突然炸开紫雾，一卷靖难遗诏浮空而起。泛黄的绢帛上，朱棣的御笔正被蛊虫啃噬重组：”朕以药人夺天下，后世子孙当循此道。。。”
    江烛阴的傀儡丝刺入弘治帝尸身，冰尸喉间突响陆父嗓音：”沉野，当年为父将你过继陆家，就是要保江氏药脉！”
    他腕间金纹渗出血线，与陆沉野体内傀儡丝共鸣。地脉震颤愈烈，血池中浮出陆氏宗祠的青铜鼎——鼎内赫然冰封着真正的宁王世子，面容竟与冯保七分相似。
    ”卯时三刻到！”冯保的尸傀大军撞向玉台，”当年刘基镇宁王龙气于此，今日该物归原主了！”
    陆沉野的刀尖挑开世子胸甲，露出的心脏嵌着半枚虎符——正是宣德年征讨宁王叛军时遗失的调兵信物。
    江烛阴忽然引蛊自焚，金纹在烈焰中重绘《堪舆图》：”兄长看好了！这才是刘伯温真正的镇龙局！”
    他残躯倒入血池的刹那，金陵地脉走势骤变。药人傀儡突然调头扑向嘉靖帝，弘治帝冰尸的口中吐出建文朝玉玺，正压住靖难遗诏的蛊虫。
    ”原来江某才是阵眼。。。”烈火中的残声随风而散，”陆大人，你犀角扳指里藏的。。。”
    陆沉野捏碎扳指，掉出的琉璃药瓶刻着生母名讳——瓶中金蚕蛊的脉纹，与江烛阴心口的一模一样。
    地脉轰然塌陷，冯保的尸傀在龙吟中化为齑粉。嘉靖帝瘫坐在碎裂的丹炉旁，手中《药傀经》正被地气焚成《永乐大典》残页——那缺失的”药”字卷终章，赫然记载着刘基谏言：”以仁心代药傀，可安天下。”
    金陵紫金山的晨雾漫过明孝陵神道时，陆沉野的刀尖正抵住嘉靖帝的咽喉。
    ”陆卿家这一刀下去，”帝王咳着丹毒黑血，指尖摩挲建文玉玺，”太祖龙脉尽毁，这江山可就随药傀入魔了。”
    神道两侧的石像突然龟裂，三千药傀破土而出。江烛阴的残魂在玉玺中嗡鸣，陆沉野的犀角扳指应声炸裂——内藏的金蚕蛊王振翅而起，翅纹竟与刘伯温《堪舆镇魇图》完全契合。
    ”寅时三刻！”冯保的尸身突然从地脉裂隙爬出，宁王世子的虎符在胸腔跳动，”当年刘基借药傀镇我宁王一脉龙气，今日。。。”
    他话音未落，神道尽头的宝顶突然洞开，朱元璋的玄宫棺椁被铁链吊起。棺内躺着的竟是弘治帝冰尸，手中攥着半卷《药王傀儡经》正本。
    江烛阴的残魂突然凝实，金纹在晨光中重绘金陵龙脉：”兄长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镇龙局！”
    他引着陆沉野的血溅向玉玺，建文年号的篆刻突然融化，露出底层铭文——”医者仁心，可镇山河”。
    药傀在龙吟声中跪伏，嘉靖帝的丹毒随黑血渗入地脉。冯保的尸身突爆，宁王世子的虎符飞向陆沉野：”陆大人可知，这虎符本该在宣德年就由你陆氏先祖。。。”
    陆沉野的刀风劈碎虎符，内藏的《刘氏家训》坠地展开：”洪武三年七月初七，基奉旨改药傀为医傀，以仁术代邪法。”
    金蚕蛊王突然扑向玄宫棺椁，弘治帝冰尸手中的经书燃起青焰，火中显影的竟是《千金方》失传的序章：”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江烛阴的残魂没入玉玺，神道石像的眼瞳突现金纹。陆沉野的刀鞘点地，三百药傀额间浮现银针——正是陆家祖传的”定魂针法”。
    ”卯时三刻到。”玉玺突然沉入地脉泉眼，江烛阴的余音绕陵不散，”陆院判当年在我药汤里加的，原是《大医精诚》篇。。。”
    晨光破雾时，药傀瞳中金纹尽褪。陆沉野的飞鱼服染着丹毒黑血，手中却握着半截银针——那是从弘治帝冰尸怀中取出的陆氏祖针，针尾刻着”仁心”二字。
    神道尽头，太医院旧部抬来鎏金匾额。陆沉野挥刀刻下新匾，木屑纷飞间”仁济堂”三字渐显，与二十年前被焚的药王庙残匾严丝合扣。
    ——
    药傀烬处仁心显，
    金蚕振翅龙脉安。
    莫问烛阴归何处，
    且看银针定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