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哥以后有活计，可别忘了叫我们。”顾立晨把铜钱小心地收进背篓夹层。
    王林福哈哈大笑着捶了捶他的肩膀：“放心！我在外头跑了好几年码头，啥地方缺人都清楚。下月镇西的粮行若要雇人扛麻袋，到时候捎个口信给你们。”
    李新赶忙凑上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王哥，这事可千万记着我！我正四处寻活计，最近实在闲得发慌。”
    王林福大手一挥，揽住李新的肩膀，腰上的铜钥匙串跟着晃出清脆声响：“得嘞，有好活的话，忘不了你们。我王林福说话算话！”
    三人连忙向他表示感谢并告辞。
    当暮色漫上祠堂飞檐时，三人踩着满地碎木屑往村口走。
    吴庆把铜钱串在草绳上晃悠，顾立晨却突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掏出那大半块窝头，硬塞给李新：“看你中午窝头都舍不得吃，这块带回去给李景吧。”
    李新推让着：“这怎么行？你留着给陈大娘，还有立燕妹子吃。”
    “我家自会比你家好一些，这窝头你平时也很难吃到。李景年纪小，还在长身体留给他吃。”顾立晨硬塞到他手里。
    吴庆忽然从怀里也掏出个油纸包着的窝头塞给李新：“还有我这份，我常年在外做活，接的活也多，这些倒常能吃着。”
    李新心里有些感触，既感动又有些心酸，他也不再说话，默默把窝头收好。
    待回到下河村，三人便各自告辞回家。
    李新先去顾家接李景，而顾立晨想起来答应妹子要带一串糖葫芦给她，就特意去到杂货铺，花了五文钱买了一串糖葫芦，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第二后晌午，顾立晨三人刚吃完午饭，就听闻门板被拍得山响，顾立燕奇怪地问道：“这是谁敲那么大声？”她便跑过去开门
    陈玉兰本也要进房稍微休憩下，听见敲门声便驻足看向门口。
    顾立晨准备去洗碗，他捧着碗边走边看着门口。
    就见门开后顾长康夫妇俩风风火火闯进来，曾素荷手里攥着块蓝布帕子，门槛被踩得吱呀作响。
    陈玉兰只得迎上前，笑着招呼道：“他二叔二婶来啦，屋里坐吧。”
    曾素荷却置若罔闻，她径直走向顾立晨，本来有些焦虑之色的脸立刻就变得笑靥如花。
    “立晨啊，自打你上次走后，你二叔可天天往山上跑，他也寻思去找那石柱参，可鞋底子都磨穿了两双，毛都没见一根，所以我们心急啊又来找你了。”
    顾长康脸上也堆着笑，眼睛却直往墙边的几个竹篓里瞟，“立晨，咋样，挖到石柱参没？”
    顾立晨淡淡的扫了一眼二叔二婶，见他俩都紧盯着自己，便擦了擦手，如实道：“二叔，那石柱参本就稀罕，我上次也是碰巧找到。这几日在山上寻了遍，只找到几株刚破土的幼苗，根须还没筷子粗，做不得药引。”
    曾素荷的脸瞬间拉下来，手攥紧了帕子：“哟，立晨，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呢？再怎么说我们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前几日还说能算出长在哪，今日就说只找到幼苗，合着是哄骗自家亲戚？”
    她往前挪半步，手指几乎戳向顾立晨的额头，“怕不是已经挖到了藏着掖着，等着卖给镇上药铺赚大钱吧？”
    陈玉兰见曾素荷气势汹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上前劝道：“他二婶，立晨不是那种人……”
    陈玉兰话没说完，曾素荷突然拔高嗓门：“不是哪种人？亲叔叔上门求帮衬，反倒胳膊肘往外拐！真当我们欠你们的？那八百文债今儿不还清，休想安生！”
    顾长康也跟着叹了口气，故意透出失望语气，装模作样地说：“立晨啊，叔当初借钱给你们，可是看在亲兄弟的份上。如今你有本事了，反倒躲着亲戚，这传出去……”
    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然后手扶住额头佯装生气失望。
    顾立晨在心里哼了一声，望着唱红脸的二婶和唱白脸的二叔，心思怎么就遇上这么一家势利眼且不分青红皂白的的亲戚。
    陈玉兰听他二夫妻一唱一和的叫唤，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扶着门框喘息。
    顾立晨看着母亲发白的脸色，胸腔里的火腾地冒起来。
    他转身冲进里屋，捧出个旧陶罐——里面是卖石柱参的余钱、竹节参木灵芝的货款，还有给母亲买药剩下的零散铜板。
    “这些全给你们！”顾立晨将钱倒在桌上，铜板叮当滚落，“这里总共六百五十文。差的一百五十文……”
    他忽然语塞，家境的贫寒以及责怪自己无用的愧疚之心理让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此时此刻，他切实的感受到了“锱铢之缺，英雄困厄”的无力之感。
    曾素荷扫了眼桌上的钱，尖声道：“还差一百五呢！当我们是要饭的？今儿必须结清！”
    她突然瞥见陈玉兰耳朵上带的银饰耳环，那对银饰耳环还是陈玉兰出嫁时从娘家带过来的嫁妆，她用手指着陈玉兰的耳朵：“没钱就拿值钱的物件抵，别装穷！”
    顾立燕看见曾素荷那霸道不讲理的样子，顿时眼眶都红了，她上前紧紧地抱住了母亲。
    听曾素荷竟说出这样的话来，顾立晨更是火冒三丈，他猛地拍桌而起：“我这就去借，一百五十文一个子都不会少你们的。”
    顾立晨正要冲出门时，院外传来牛车轱辘声，随后吴庆匆匆进来，见屋里气氛不对，忙问：“咋回事？”
    原来是吴庆刚从洛云镇回来，他近段时间都在镇上做活，今日去镇上结账，路过顾立晨家，听到里面传来吵闹声，便急忙进来查看缘由。
    进来看见顾长康夫妻俩还有桌上堆的一些铜板，他似乎就明白了。
    他走到顾立晨面前，关切的轻声询问：“立晨，咋了？”
    顾立燕看见吴庆，赶快上前有些委屈地说道：“吴庆哥，二叔，二婶让我们还八百文，可我们还差一百五十文。“
    吴庆听闻看向顾立晨说：“你早该跟我开口的，近来我在镇上做活，有了一些结余。”
    然后他从裤腰里掏出个钱袋，里面是两串铜钱：“这是我去镇外做工刚结的账，二百文，借给你还债。”
    说完，他从中拿出一百五十文放在桌子上，另外的五十文塞给顾立晨。
    “这剩余的钱不多，但总可以度过眼前的难关，你先拿去应急。”
    顾立晨看着手里的铜钱，内心五味陈杂。
    他望着吴庆说：“你家也并不宽裕，你把结的帐都给了我，那你家这日子咋过？”
    吴庆豪爽的笑道：“我近段时间都在镇上做活，前段时间也赚了几个钱，都在爹爹那存着呢，放心吧，够用。”
    顾长康见桌上已有八百文，便对曾索荷使了个眼色。
    曾素荷便上前把钱都拢进帕子，嘴里还嘟囔：“算你们走运，要不是看在吴兄弟面子上……”
    顾长康咳了两声，扯了扯她的袖子：“行了，账结清了就好。”
    而后又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的模样对着陈玉兰说道：“嫂子，实在是我们日子也艰难，前段时间我那活也黄了，现在正求着去茶庄做活，要上下打点儿，这花钱可就大啦，我们也是没法子啊，。”
    陈玉兰坐在椅子边，轻微的叹了口气，未曾说话，不过从她脸上可以看出，对自己生病拖累儿子女儿的事歉疚着。
    这夫妻俩临出门时，曾素荷又回头瞪了眼陈玉兰：“真没见着你们这样亲戚的，明里对着我们哭穷，暗自偷偷发财，真当没长眼？”
    话音未落，顾长康已拽着她跨出门槛，
    陈玉兰坐在竹椅上，手抚着胸口直喘气。
    顾立晨连忙走上前蹲下身给母亲揉按太阳穴，看着母亲耳边白色的鬓发，心疼的说道：“娘，欠他家的债现已还清，你大可放宽心，将身体养好，儿子会努力去赚钱，我们日子会好过的。”
    陈玉兰闭着眼睛任由顾立晨揉按，听了儿子这番话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吴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别往心里去，咱们有手有脚，怎么样也饿不着？我们以后的日子定会过得比他们好。”
    顾立晨有些歉疚的看着吴庆说：“前几年我爹突然生病去世，就借了你们家好几回钱了，加上这次一共欠你们家一两五钱银子了，我不知道啥时能还清，不过我会努力去赚钱的，争取把钱早点还上。”
    “没事，”吴庆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你比不得我们，我爹娘身体还行能干活，我这几年都在外地做活也赚了些小钱，我有一些小积蓄呢。”
    顾立燕前面看到曾素荷那气势汹汹来逼债的样子，心情就很不好，现在他们走了，心情稍稍平静下来。
    于是她跑去后院拿来了一小篮的野果递给吴庆：“吴庆哥，今天多亏你来了，快来尝尝这野果。”
    吴庆便伸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刚嚼上一口就酸的眉毛皱成一团，眼睛眯成一条缝，“哎呀，怎么这么酸？”
    顾立燕看着吴庆那滑稽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之前那不愉快的气氛，在这一刻就仿佛烟消云散了。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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