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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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骊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说这话,但事实确实如此。
如果他一辈子都想不起来,父亲母亲兄姐在他身上倾注的一切感情付诸东流,而原先被委以相同名字、毫无记忆的宋骊戴着不属于他自己的情感枷锁,未免也太委屈了些。
“我们试着将你们二人区分开,但阿芷说你们的小习惯太像了,她每每看到都会恍惚很久。她和你待得最久,我们自然信她说的,于是对你一边疼爱一边愧疚,盼能爱你多些多些再多些,又唾弃自己所做非人母。”
“可没想到,你们自始至终是同一人,不然,百年之后,我如何有颜面面对你与原先的阿骊。”
话已至此,宋骊再也憋不住情绪,先是试探、后是逐渐加深力道地抱住朱清月,低低地呜咽抽泣,哭到心脏抽痛,仿佛要把上辈子所有的眼泪流干。
他出生后没多久母亲早逝,父亲颓靡,兄长年纪轻轻担起大任,二姐学着妇人模样掌管中馈,府里常有下人窃语他是荧惑之星,家里人才会事事不顺。
他听了,信了,而且愈发觉得他就是如此地催命。
不论兄姐如何照顾他,陪他玩耍,逗他开心,他都深以为然,不敢交诸真心。
年纪渐长,他说要出门建功立业,出人意料地,一向严厉的二姐反倒是最支持他的。
后来……后来,他没能参与家里人的生老病死,兀自埋头戍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孤苦伶仃。
下雪的第一天,陛下送他的天子剑开了刃、见了血,插入大地,他亦跪立在侧,背后是紧闭厚重的城门,最后死在兹城一墙之隔的边关。
濒死之际,他听见城门后有声响,不知是否是城中百姓为了庆祝新年来临而放的鞭炮。
唯一遗憾的,是离行前倔强心作祟、至死没对那人说“我亦心悦于你”。
“想看哭就哭吧,我只愿我们阿骊无虑无虞,一生顺遂。”
———
陆缙醒来,明亮的阳光使他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一会儿看,房间早已是人去楼空。
满地狼藉,陆缙下床冲了个澡,包里有为了应酬备着的电子烟。
宋骊真的回来了。
经过昨晚的话语,他无比确信。
其实他清醒得也不是很早,只比缺心眼的宋骊早个把月。
在这之前,他没有任何记忆,却仿佛在冥冥之中寻找着谁,遇见谁都不开心,遇见谁都不感到满足。
直到三年前回母校的演讲时,他遇见了一个很可爱呆萌的学弟。
很奇怪,看见学弟的第一眼,陆缙就深深被他吸引。
他看着底下的学弟对他笑,和身边人的开心地讨论聊天。他粗略猜测学弟说的是“台上的学长好帅”,可他在演讲,无法回答学弟,不然他会很绅士地去到学弟身边,递给学弟一杯度数不算高的鸡尾酒,说“学弟好”。
学弟会喜欢他伪装出来的绅士礼貌的。他肯定,因为不止一个人因为他这张脸错估他的手段。
学弟的微信很容易得到,然后他惊奇地发现,他们竟然是一个学院的,他们有很多专业方面的问题可以交流。
接触以后令陆缙倍感遗憾的是,学弟虽呆萌,却泯然众人的无趣!
总是乖顺地应“学会了”,可学弟不知道的是,陆缙找好兄弟曾一荣了解过,宋骊的专业课挂了不止三科,第二学期补考依旧有一科不过,最后按校规不得已重修,结果那科堪堪擦着及格线通过。
而那科就是宋骊信誓旦旦和他保证“学会了,期末一定不挂科”的科目。
后来,他们新公司需要拉客户,他喝得迷糊,仅凭不多的记忆想起有人说过会在酒店外等他出来。
原来是学弟啊,陆缙松了口气,别是些莫名其妙的人就行。
那晚没发生出格的事,唯一大胆的是他抱着学弟睡了一晚。
对于没有爱情经历的直男来说,睡在一起的含金量极重,更遑论是追了许久的人神志不清情况下恳求自己留下来陪他。
宋骊认定陆缙,陆缙随他,沉默地为他套上认识之日起、就鬼迷心窍准备好的钻戒。
那你永远属于我了,如果你离开我,我就强硬不放手好吗?
陆缙如此表白,宋骊激动答应。
人上楼的背影都已经看不见了,鼻尖萦绕着潮湿腐烂的气味,如同粉身碎骨见不到有情人般。
陆缙抬头,破败的公寓楼亮有几盏微弱的光,其中一盏旁,有人伫立着往下看,与陆缙对上视线后快速移开。
陆缙觉得眼熟,彼时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如今,一切连成线,宋骊就是那线上的蝴蝶,扑棱扑棱翅膀从遇见他的起点飞向他记忆明朗的终点。
线上缠成团解不开的一点,伫立高位与他对视的,是他兄长在位、举办诞辰,诸侯来朝之际,率先自请前往封地、永世不出封的南平侯——宋士凛。
哎罢了罢了,现在去想这些有什么用,都已经过去了。
宋骊就是宋骊,无论宋骊这辈子会不会想起陛下,会不会想起千年前的曾经,于这个时代而言,宋骊独一无二,宋骊如珠似宝。
陆缙会重新爱上宋骊,陆缙会在宋骊的掌心飞翔,边飞边依恋,于是频频回头,离宋骊不开。
*
“你好,宋骊在家吗?我是他男朋友。”
“哦,我们知道你,但小骊不在家。”对于外人,南平侯一如既往地冷酷。
“那他回来了,你们能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吗?”
我很想他。
这话不能在南平侯夫妇面前讲。不然即使他贵如天子,也会被轰出家门。
“不太能,我们估计他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如果你想见他的话,自己去找找吧,我们爱莫能助。”
陆缙嘴角的笑容从对面接电话开始就没下来过,不用宋骊本人接,宋家人能接至少表明他是宋骊过了明路的、光明正大的男朋友。
“好,谢谢叔叔。”
陆缙没将宋士凛的话放在心上。
宋骊心性贪玩了些,玩久了乐不思蜀,从前有规矩礼制压着,兼之需在士兵面前保持高冷,久而久之贪玩的性子倒沉稳了许多。
直到第六天,陆缙打电话给宋骊,仍旧是宋家人接的电话,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强压着想找人的欲望和无名无由的怒气,陆缙险些维持不住语气的冷静。
“宋小姐,这些天他没回来你们就一点不担心吗?他没回来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宋芷撇撇嘴,吹了吹刚才好不容易求到她哥新涂的指甲油,口齿犀利道:“小弟是个成年人,他去哪儿不需要和我们打报告,而且第一次我们就说过了,他估计好久都不回来。”
“你不信,非得打电话来,接的人不是小弟又发火生气,我可不是小弟,不会哄你开心。”
陆缙哑口无言。久到宋芷以为对面已经挂断了电话,“那你们知道他不想见人的时候会待在哪儿吗?”
“不知道。”
“我最近没见到他,不清楚他的行踪,很担心他,你们如果知道就告诉我一声,如果不知道……”
陆缙语顿,意识到自己压根没想过有这个选项。
无论这人去哪,他都会找到他,上至碧落下黄泉。
宋芷长舒了口气,忽然觉得她哥审美不行,不然这新指甲她怎么看了一会儿就腻了呢。
“我去找他!”
陆缙一点时间都不想与宋家人耗了。
说完便要匆匆挂断电话,忽而听见对面语气低沉。
“阿骊性纯,幼时心思重,遇到人欺负自己或是不给他吃食衣物,他都不说,自己一人躲在院子角落里捱过冬日,春暖花开时寻了条翠绿的柳条,奴仆再次虐待他时出其不意使尽全身的劲抽打出去,但孩童不敌大人,阿骊又被狠狠虐打了一顿。”
“院子里的下人见事态不对,分了好几路来找我们救人,我们尚未到门口,遥遥地有咒骂声传入耳中,走近了才知是污言秽语,泥泞不堪,小小的阿骊躺在柳树下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奴仆见状慌忙要跑,猛然瞥见门口呆滞的我与兄长,吓得身上骚味异常,半句话不敢说,乖乖认罪了。”
陆缙沉默地听着。今天天气很好,碧空如洗。
难怪刚入宫的宋骊只是在宫里住了一夜,老太监却道他年纪轻轻、命运多舛。
“阿骊醒来以后,强撑身体要找那柳条,我们自然不允,兄长更是新派小厮时刻守着他,生怕他又被人欺辱了去。一日夜半,我怕阿骊睡得不安分会踢被子,坐到床边却见他睡得半点不安稳,嘴里说着什么。”
“我低下头凑近阿骊,才终于借着月光瞧清了他脸上的一片晶莹,小嘴巴里说”我的柳条不见了,母亲不会入我的梦来见我了,我是一个不乖的孩子”。”
世人皆知,南平侯继夫人未出闺前最爱柳条,常常以柳条插枝,候其发芽,择其叶配以冬日初雪入茶,别有风味。
南平侯每次宴会都说他夫人的茶叶还不够府上众人分的,实在是拿出来难以分享啊。
而正是因为知道柳条的含义,陆缙当下才更难受,更心疼宋骊。
喉头泛起一丝酸涩,他很难开口说话,轻轻地“嗯”了一声。
殊不知对面的宋芷没比他好多少,也已经是泪流满面的模样,不远处的宋惟满眼懊恼,细看全是心疼之色。
幸亏宋士凛和朱清月不在家,不然不负责任的宋士凛抱着无法尽责任的朱清月痛哭的画面太美,兄妹两人承受不来。
对面是宋芷故作轻松的语气。
“所以说起来,我们这些家人一点也不称职,一点也不了解阿骊,或许还不如陛下您知道的多呢。”
陛下?陆缙骤然心头一惊,欲言又止。
“希望您能找到阿骊,同他解开从前的万般千千结,解开线,各执一头,莫让缘分烧了,从此咫尺天涯。”
最后的最后,宋芷说:“陛下,顺祝您春分安康,佳偶天成。”
叮咚——
“春分至,昼夜均,中国移动祝您福泽长存。愿君岁岁欢愉,与春光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