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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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致远独自站在伦敦阴冷的街头,细密的雨丝像冰冷的针,无声地刺入他单薄的外套。行人裹紧大衣匆匆而过,带起一阵阵潮湿的风。他一直望着那辆墨蓝色的阿斯顿马丁消失在街道拐角,尾灯的红光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拖出两道渐淡的痕迹,仿佛将他与那个短暂停留的、充满矛盾温度的世界彻底隔绝。
周遭的喧嚣——汽车驶过积水的声音、远处警笛的鸣响、行人的交谈——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他的身体还清晰地记得那些触感:李曌天打横抱起他时手臂坚实的力量,羊绒毯子覆盖在腿上的柔软温暖,热牛奶滚过干涸喉咙的熨帖,以及……那双为他穿上袜子、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脚心时引起的、令人心慌意乱的酥麻。这种无微不至的、近乎呵护的照顾,是他生命中极其陌生的体验。记忆里,除了幼时家中那位沉默的菲佣姐姐会在他生病时笨拙地帮他穿好袜子,再没有人如此对待过他。父母是典型的精英做派,关爱更多体现在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和期待他取得优异的成绩,而非这般亲昵的、身体力行的照料。李曌天身上那股混合着冷冽木质香与一丝若有若无药味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他周围,形成一种不真实的暖意结界,与此刻伦敦阴冷的现实格格不入。
他就这样在雨中站了许久,直到一个骑着自行车的邮差按着铃铛从他身边险险擦过,刺耳的铃声才将他从恍惚中惊醒。他打了个寒颤,拢紧其实并不厚实的外套,有些浑浑噩噩地朝与安娜合租的公寓走去。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推开门,客厅里一片昏暗,安娜不在家。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悄然爬上心头。他急需找个人倾诉,或者说,需要借助他人的反应来确认昨夜至今晨经历的这一切并非自己的臆想。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赫然显示着超过十条的未接来电和一堆未读信息。
大部分是安娜发来的。
“致远你没义气”
“打电话也不接!”
“看到回电!”
“我迟到啦!”
还有几条来自李浩明:
“致远,今天早课,帮你占位了?”
“快到教室了没?教授点名了。”
“……我找人帮你应到了,你没事吧?”
“早课”两个字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宁致远的后脑勺上。他猛地看向墙上的挂钟,天!已经快10点了!自己竟然完全忘记了上午还有重要的法理学导论!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和慌乱瞬间冲散了方才那些旖旎混沌的思绪。他顾不上换下微湿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抓起丢在沙发上的课本和笔记,再次冲入了门外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法学院大楼时,上午的课程早已结束。他在走廊里遇到了正准备去食堂的李浩明。
“浩明!”宁致远带着歉意喊道。
李浩明闻声回头,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眉头微蹙:“你总算出现了。早上怎么回事?电话也不接。”
“我……我有点不舒服,睡过头了。”宁致远避重就轻,内心因为隐瞒而一阵发虚。他该怎么解释自己在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家里醒来,还享受着对方堪称“暧昧”的照顾?
李浩明打量着他,眼神里带着探究:“你昨天没事吧?安娜说你后来跟李曌天走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但宁致远却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宁致远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没……没事啊。就是喝多了点,他……他刚好顺路,就送了我一程。”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李曌天那位于截然相反方向的豪华公寓,怎么可能“顺路”?
然而,与这份心虚并存的,是心底无法抑制地翻涌上来的、关于早晨的回忆。李曌天低头为他卷袖子时专注的侧脸,为他穿上袜子时指尖的温度,甚至擦去他嘴角糖浆时那带着戏谑的眼神……每一次回想,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叠叠的、带着甜腻与不安的涟漪。这股陌生的暖流依旧在他体内流淌,与此刻面对好友询问的窘迫交织在一起,让他感到一种分裂的晕眩。
“致远?”李浩明见他久久不语,脸上还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真的不舒服?”
宁致远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啊?可能……可能有点感冒了。”他顺势说道,试图掩盖真实的原因。
李浩明的手也探上了他的额头,掌心干燥而温暖。“是有点烫。下午没课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这一次,宁致远没有拒绝。他确实感到头晕目眩,四肢乏力。回到熟悉的出租屋,李浩明熟门熟路地找出医药箱,给他量了体温——38度,不算高烧,但也不容忽视。宁致远坚持不肯去医院,只说睡一觉就好。李浩明便找出他常备的感冒药,看着他服下,又细心地将退热贴敷在他额头上。
“睡吧,我在这儿。”李浩明替他掖好被角,声音是难得的温和。
药物的作用加上身体的疲惫,宁致远很快便沉沉睡去。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不再是伦敦灰暗的天空,而是一片广袤无垠、阳光灿烂的大草原,周围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随风摇曳。他依偎在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那怀抱的气息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与熟悉。虽然刺眼的阳光让他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他,那是李曌天。在梦里,他抛却了所有顾虑和不安,像寻求庇护的幼兽,更加贪婪地往那个怀抱深处钻去,只希望这个温暖而美好的梦境永远不要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悠悠转醒。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散发着柔和黄光的小夜灯。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手臂下枕着的、不属于自己的温热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的、带着淡淡洗衣液清香的气息——这不是李曌天身上那种冷冽的木质香。
他眨了眨眼,花了些时间才适应昏暗的光线,看清了近在咫尺的轮廓——是李浩明。自己竟然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一阵强烈的尴尬瞬间席卷了宁致远,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翻身,远离了那个温暖源。动作惊醒了浅眠的李浩明。
李浩明坐起身,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沉默地坐了几秒钟,似乎在驱散睡意。然后他站起身,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我去把粥热一下,你一天没吃东西了。”说完,便径直走出了卧室。
宁致远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心里乱成一团。那个关于草原和李曌天的梦境是如此真实,而醒来后面对的现实却带着一种错位的荒谬感。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响动,是李浩明在忙碌。就在这时,一个清脆带着调侃意味的声音在厨房门口响起:
“哟,学长真是贴心啊!这粥,有我的份吗?”
是安娜回来了。她显然看到了刚才卧室里的一幕,或者至少是李浩明从宁致远房间出来的情景。
李浩明似乎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勺子碰在锅沿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有些尴尬地继续搅拌着锅里的粥,含糊地应道:“这粥本来煮的就有你的一份。”
粥热好后,李浩明几乎是逃也似的,匆匆说了句“我先走了”,便拿起书包离开了公寓,甚至没来得及多看宁致远一眼。
安娜看着关上的大门,撇了撇嘴,然后拿起碗,先给自己舀了一小碗,又给依旧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神情恍惚的宁致远舀了满满一大碗。
她端着碗坐到宁致远床边,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喂,浩明学长可以啊,这么贴心,还给你煮了广东瑶柱粥?我回来的时候,可是看到你抱着他胳膊睡得那叫一个香!!”她的语气充满了八卦的兴奋。
宁致远脑子还有些昏沉,对安娜连珠炮似的话反应迟钝,只是捕捉到“抱着他胳膊”这几个字,脸颊又开始发烫。他此刻最担心的,是安娜追问昨天晚上的去向。
然而,安娜似乎完全被刚才看到的“亲密景象”吸引了注意力,自顾自地开始抱怨起自己今天的遭遇:“说起来都怪你!今天早上我差点迟到!看你一大早就没影了,我还以为你良心发现去上课了,结果也没叫我!我冲进教室的时候别提多狼狈了,还被老教授当场抓了典型,唉……”
听到安娜的抱怨,宁致远内心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安娜并不知道他昨晚是在李曌天家过的夜。这个秘密,连同那个清晨混乱而温暖的记忆,以及梦中那片阳光灿烂的草原,暂时都被他小心翼翼地藏进了心底最深处,成为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掺杂着甜蜜、困惑与强烈不安的谜团。窗外的雨还在下,伦敦的夜晚寒冷而潮湿,而他体内的热度,却不知是因为未退的低烧,还是因为那挥之不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