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宫里经历过那夜的人都仍旧记得，那一夜的改变，有征兆却也突然。
    那夜，正批着奏折的皇帝，好征兆的突然昏厥，起了急症。景宸宫里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卫院使把了脉来看过了，开了方子，熬好了药，叫人灌进去，又让戚太医给他取了烧酒，来给皇帝擦拭。金盆里的凉水，那额上的湿绸子换了一回又一回，才勉强降了温。
    宫门早已落了锁，宋午拦在来人身前劝他回去，只说这是皇帝的意思。
    夜深了，请喻大人回。
    他算到他会来，喻佳楠默不作声。
    他晓得他会来，喻佳楠咬了咬牙。
    宫里有他的人，喻佳楠转过身去。
    他的小皇帝一早便知道，平日里那自称嬴弱的文官究竟是什么个样子。
    皇帝自然是知道的。
    怎么能不知道呢？如今这位顶顶尊贵的皇帝从来就不是个傻的，于残酷的宫廷之中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又成功登上帝位的的胜利者，又怎么会察觉不到身边的异样。
    只是他一味的惯着喻佳楠，一味的纵容他，不舍得把他身上这一棵寄生藤砍去。其实皇帝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喻佳楠这棵寄生藤对整个齐国的危害。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是个昏庸无道的君王，总该要有喻佳楠这么个佞臣来配。
    皇帝自己清楚，喻佳楠也清楚。
    皇帝早知道喻佳楠会来，也似乎早就预知了自己的命运。他让宋午拦下喻佳楠，无非是告诉他，这宫里终究还是他这个皇帝说了算。
    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哪有那么轻易能好？无非是哄他的，这该死的病症，像是潜伏在身体里的恶鬼，随时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是这齐国的君主，这片江山的主人，但终究只是肉体凡胎。
    悠悠转醒的皇帝的意识还算得上清楚，撇掉了额上的湿绸子，吩咐让跪着的，忙前忙后的宫人都到殿外去，仅留下一个孙大伴在床前侍奉。
    孙大伴孙世林，在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便在他身边了，就是这样一个跟了他大半辈子的人，如今也被喻佳楠收买去了。
    喻大人，好手段。
    “孙世林……”
    “主子，奴才在。”孙世林跪在床前，微微低着头，双手捧着汤药。
    皇帝靠在床柱子上，半眯着眼，揉着额角。
    殿中熏香的柔烟，飘飘然掠过每一丝空气，但终究压不过那来自主人家身上浓浓的药味：“长青……喻佳楠现下在何处？”
    孙世林。微微抬起些头，答：“在宫门口候着，宋将军劝了，只是喻大人怎么说也不愿意走。”
    “他不想回去，那便让他候着吧。告诉宋午，若是长……喻佳楠要闯，也不必手下留情，照例行事就是了。”孙世林明白，这一次至少是今晚，皇帝怕是真的不想看见喻大人了。
    往些年那么多次夜闯宫门，夜宿宫中，别说是挨棍子了，就是大臣们参喻大人的折子都会被皇帝全部压下去。
    这一回怕是……不好说了。
    “药给朕吧，你且去给宋将军传话。”皇帝饮下了汤药，苦得皱眉。
    孙世林捧着药碗下去，这景宸宫里便只剩下皇帝自己了。
    夜深了，手足竟也没由头的发冷，像是被露水打湿了去。
    他实在太累了，孙世林走后便睡下了，他睡的极好从没有这样轻松过。
    然后便是皇陵中无尽的长眠，孤寂，冰冷，无他无我。
    直至一线天光，相似的脸，不在命运之中，强行拉入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