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缓缓拉开，一块巨大且质地轻柔的黑色绸缎，就这样深沉而静谧地覆盖了整座城市。
    街边昏黄的路灯沿着蜿蜒的街道依次排列，像是一串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珠子，在这寂静的夜里，将宋星燃和余飞并肩行走的身影，拉得修长又带着几分寂寥。
    他们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似在诉说着此刻的安宁。
    偶尔，余飞的脚踩到一片干枯的落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那声音像是黑暗中短暂奏响的音符，很快又被夜色吞噬。
    “谢谢你，星燃。”余飞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夜空中飘浮的羽毛，好像生怕惊扰了这宁静的夜晚。
    宋星燃听到这话，却故意撇了撇嘴，脸上装出一副生气的模样，说道：“谢什么谢！咱俩之间还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只要你能开开心心的就行。”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可嘴角那忍不住微微上扬的弧度，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余飞犹豫了一下，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他的眼神中瞬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星燃，你为什么不问我照片的事？”
    宋星燃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余飞的眼睛。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让你为难。照片的事，你要是想说，就跟我讲；要是不想说，我也绝对不会多问。”
    余飞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暖流，这股暖流像是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他内心深处的些许阴霾。
    他微微低下头，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努力整理着那些沉重的回忆，终于缓缓开口，将照片背后那段如铅般沉重的故事娓娓道来。
    “我父亲当年重病缠身，家里的积蓄就像沙漏里的沙子，在日复一日的治疗中，一点一点地流尽，可即便如此，却依旧留不住他的生命。”
    余飞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被回忆的苦涩哽住了喉咙，每一个字说出口都带着沉重的气息。
    “爸爸多次提出放弃治疗，他不想再拖累这个家，他说看着我们为他奔波劳累，他心里比病痛还要难受。可妈妈坚决不同意，甚至以死相逼，她怎么也不愿意放弃爸爸，那是她相伴多年的爱人啊。”
    余飞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母亲当年绝望又坚定的眼神，那眼神里有对父亲的爱，有对命运的不甘，那是他永远无法忘记的画面。
    后来，余飞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只能整日卧床不起。母亲李素娥为了维持这个家，卖掉了城里的房子，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还四处打听，打遍了所有她能打的零工。
    那时候，余飞要上学，白天家里就只剩下重病的父亲和年仅五岁的妹妹余音。
    有一天，父亲把余音叫到床边，他的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又带着一丝温柔：“音音，家里有老鼠，老是偷吃咱们家的粮食，你去村里的小卖部帮爸爸买包老鼠药回来，好不好？”
    余音睁着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满是疑惑地问道：“爸爸，我怎么没有看见家里有老鼠呀？”
    父亲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那动作缓慢而又充满慈爱，笑着说：“老鼠都是大半夜才出来活动，那时候你都睡觉了，当然看不到。快去吧，早去早回，爸爸等着你。”
    余音听话地点点头，像只欢快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飞快朝着村头的小卖部跑去。
    回来的时候，她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兴奋地问父亲：“爸爸，我跑的快不快？”
    父亲微笑着，眼中满是慈爱，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他对女儿最后的眷恋：“快！我家音音最棒了。丫头，以后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多帮妈妈分担点家务，学习上要像哥哥一样努力读书，将来长大好有出息，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余音虽然不太明白爸爸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小小的她还无法理解大人世界里的无奈与悲伤，但还是很认真地点点头。
    “我家丫头就是乖。”父亲骄傲地比了个大拇指，拍了拍余音的肩膀，那动作有些无力，却又充满了鼓励。
    得到了爸爸的夸奖，余音开心极了，蹦蹦跳跳地跑到邻居家找小伙伴玩去了。小小的她并不知道，这个决定将成为她一生痛苦的根源。
    “你爸该不会……”宋星燃心中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问道，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心中那个可怕的猜想。
    余飞默默地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堵住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继续说道：“你猜的没错，爸爸趁着余音出去玩的时候，自己把一整瓶老鼠药都喝了下去。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身体都变得冰凉。”
    余飞的声音也开始颤抖，眼眶微微泛红，那泛红的眼眶里满是痛苦与无奈，这段回忆对他来说，就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鲜血淋漓。
    剩下的事情不用余飞说，宋星燃也能猜到大概。
    余母得知余父去世的消息，肯定悲痛欲绝。
    当她知道老鼠药是余音买的之后，那种失去爱人的痛苦瞬间如决堤的洪水，转嫁成了对女儿的仇视。
    可是，当时的余音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听从了爸爸的话去买老鼠药。
    父亲因为自己买的老鼠药而死，村里人开始指指点点，那些流言蜚语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刺向这个无辜的小女孩，说她害死了爸爸，妈妈也对她充满怨恨，可她也是受害者，她也失去了最爱的爸爸，失去了原本幸福的童年。
    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只有哥哥余飞是余音唯一的依靠。
    余飞经常把妹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给她唱歌，那歌声里满是温柔与安慰，哄她开心。
    每当母亲因为想念父亲情绪失控，要拿余音出气时，余飞总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用自己稚嫩的身体护住妹妹，承受着母亲一次又一次的鞭打。
    那鞭打的疼痛，在余飞的心里，远比不上妹妹受到伤害时的心疼。
    后来，爷爷奶奶实在看不下去，也担心母亲看见余音会再次受到刺激，加重病情，便把余音带回了老家农村照顾。
    前些年，奶奶因为太过思念儿子，整日以泪洗面，积劳成疾，最终抑郁而终。现在，老家就只剩下爷爷和余音相依为命，他们守着那片土地，守着那些回忆。
    宋星燃听后，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有对余飞一家遭遇的同情，有对命运不公的愤怒，更多的是对余飞的心疼。
    他很想安慰余飞，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这沉重的现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些安慰的话语在嘴边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余飞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疲惫与无奈，说道：“不必安慰我，我早就没事了，只是有时候想起余音，还是会担心，会难受。她还那么小，却要承受这么多。”
    余飞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和无奈，但更多的是对妹妹深深的牵挂，那牵挂如同丝线，紧紧缠绕在他的心头。
    余飞话锋一转，眼神中又燃起了希望的光芒，那光芒像是黑暗中的灯塔，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不过也没事，我每年的寒暑假都会回老家看望她和爷爷。”
    “等我上大学，余音正好该上初中，到时候我一定努力赚钱，拿奖学金，干兼职，不管多辛苦，我都要把她和爷爷从村里接出来，让她上好的初中、高中，再上一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这样我就放心了。”
    余飞的语气坚定，仿佛这些美好的未来已经在他眼前展开，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决心。
    宋星燃看着余飞，眼中满是欣赏。
    他突然灵机一动，兴奋地说道：“飞哥，等这次放寒假了，你带我一起去你老家看看爷爷和余音吧！”
    余飞一怔：“不用，你不必为了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星燃打断了。
    宋星燃佯装生气地说道：“谁说我是为了你！我老早就想去村里玩了，养养鸭，追追鸡，爬个山，摘个桃，想想都觉得比在这到处都是混凝土的破城市里好多了！你就带我去玩玩呗～”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余飞的胳膊，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那动作和语气里满是孩子气的天真与可爱。
    余飞忍俊不禁，平时看起来冷冷的脸上，一双眼睛笑成了一弯新月。
    “这大冬天的，山上可没有桃子。”余飞打趣道，心情也因为宋星燃的话变得轻松了一些，那些沉重的阴霾似乎也被这轻松的氛围驱散了不少。
    “没事，那咱就不摘桃子只爬山。山上的风景肯定很美，我还没见过冬天的山呢。”宋星燃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眼中闪烁着对农村生活的期待与向往。
    “那我们家也没有鸭子让你养，倒是有四五只老母鸡，就是不知道到时候是你追着它们玩还是它们追着你来玩？”
    余飞继续逗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那笑容里有对宋星燃的喜爱，也有对未来农村之行的期待。
    “嗨，”宋星燃一脸得意地说道，“那肯定是我追着它们玩，我小时候可被我妈叫混世魔王，经常说我让家里鸡飞狗跳。我可不怕这些鸡，说不定还能和它们成为好朋友呢。”
    他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那夸张的动作逗得余飞哈哈大笑，两人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回荡，充满了温暖与欢乐。
    余飞笑着踢了他一脚，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了楼道转角的阴影处。
    就在这时，余飞忽然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在宋星燃的脸颊上印下一吻。
    这突如其来的甜蜜，让宋星燃的心跳猛地加速，他感觉自己的脸瞬间滚烫起来，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宋星燃摸了摸刚刚被余飞轻轻吻过的地方，笑得傻傻的，嘴上却说道：“飞哥，刚才太突然了，我没感受到，要不你再来一次？”
    “滚！”余飞笑骂着又踢了宋星燃一脚，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两人在这黑暗的楼道里，打闹着，欢笑着，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