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
    安置在教室墙上的音响设备发出了麦克风接触不良的噪音。
    “请各班老师带领各班学生排队前往操场，升旗仪式马上开始。”中年人用一口不甚标准的普通话进行全校广播，“请各班老师带领……”
    重复的广播通知声中，全校师生总动员，挤在阳光普照的操场里，队伍按照人头由高到低排得密密麻麻。
    走完升国旗、唱国歌、行注目礼的流程后，就进入学校领导讲话环节。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早上好！”头发半白的校长精神奕奕地站在升旗台上，手举话筒，说话声音中饱含感情，“伴着对暑假美好的回忆，在这充满希望的金秋时节，我们又回到了宁静的校园，欢聚一堂。”
    “首先我代表学校，向所有同学表示热烈欢迎和亲切问候！向付出辛劳的全体教职工表示崇高敬意和衷心感谢……”
    借着台上讲话的遮掩，学生间交头接耳，尤其靠后的那部分小动作不断。
    周落安175的身高，站在班级队伍中间靠后一点的位置，他周围根本没有认识的人，只能仰着头一脸认真地听台上讲话。
    这种学校领导讲话的内容好像有一个固定的模板，着实有些枯燥，他听着听着意识逐渐飘远。
    忽然，手肘被轻撞了一下。
    周落安一愣，而后回神，稍微偏头往后看去，就见一个剃着板寸的高个男生弓着背，一脸鬼鬼祟祟的样子。
    “哎，同学，你转学过来的吧？”
    他一开口，周落安就认出来了，眼前这个男生是他前桌。
    “你怎么知道？”周落安很疑惑。
    因为某些原因，他们一家人是今年7月份的时候，才搬家过来的。
    按理来说，外地户口转入本地学校挺麻烦的，但不知道周凝怎么找的渠道，反正他是随着本地学生走步骤正常入学的。
    此举本意是想让他低调融入集体，没想开学第一天就翻车。
    “当然是因为我消息灵通。”前座表情有些得意，“我，夏跃金，交际小能手，江湖人称万事通。”
    周落安还没有反应，周遭先响起一片嘘声：
    “得了吧，自封的还好意思说。”
    “谁不知道江湖圈就你一个。”
    “还万事通，我看不如改叫包打听。”
    “Noonelikesaknow-it-all，包打听。”
    “……”
    周落安眼神一扫，发现说话的这些同学有本班的、也有别班的，虽然都是一脸嫌弃，但这也从侧面印证了夏跃金的交际能力以及受欢迎程度。
    说实话，他有一点点羡慕。
    受欢迎的夏跃金根本不在意周围的吐槽，他一手掏出手机，另一手搭上周落安的肩膀，说：“差点忘了正事，来，加个微信，我拉你进班群。”
    “好。”
    周落安感受到他的热情，紧张地捏了捏手指，结果手才刚摸进口袋，耳边就响起非常刻意的咳嗽声。
    定睛一看，本该在前头的班主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正一脸平静地凝视着他们。
    周落安：“……”
    夏跃金：“……”
    周围同学纷纷事不关己地转开了视线。
    台上校长的讲话层层递进，气氛随着热烈的掌声抵达高潮。
    只有七班这个角落像在上坟。
    掌声落下，梅湖给足了压力，终于大发慈悲，抬了抬下巴说：“收回去。”
    夏跃金快速将手机揣回兜里，不怕死地说了一句：“老师，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只是在关心同学。”
    他表情尤为真诚，眼神坚定得像是要入党。
    “确实，还知道人家是转学过来的。”梅湖瞧了一眼他搭在周落安肩上的手，表情似笑非笑，“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查户口了？包打听。”
    我去！这耳朵也太尖了。
    夏跃金额头冷汗都要落下来了。
    周落安也吓得不敢动弹。
    梅湖一开始表现得一副挺好说话的样子，但班主任就是班主任，身上总归还是有些唬人的气势。
    吓唬够了学生，他才走近两步，揪着夏跃金往后退了两个人的距离。
    同学们安静如鸡。
    谁知梅湖手动隔开犹不够，抬眼一瞧，眸光从学生头顶掠过一直往后，随后眉头一皱，察觉到了不对。
    这个年纪的男生个头窜得很快，某些基因良好的尤其夸张。
    夏跃金就属于这个某些。
    一米八几的个头往中间这一堆平均值里一杵，整就一显眼包。
    “去，站到倒数第三那儿去。”梅湖说。
    显眼包诺诺应是，直退到队尾。
    梅湖这才背着手，满意离去。
    “……”
    直到班主任走远，周落安才松了一口气。
    原地僵直几秒，他眼神不受控地飞快往后一扫。
    就见队伍末端伸出来一只手，比了个尤为突出的大拇指。
    有种债多不压身的洒脱。
    “……”
    讲话的领导换了一个，中年人穿一身正式的黑色西装，身材微胖，开口就是一腔平翘不分的普通话，正是早上广播通知全校师生参加升旗仪式的那道男声。
    “大家好，鄙人姓王，是本校的教导主任……”
    王主任自我介绍过后，先是肯定了一番前头校长说的话，而后围绕校长所说做了一些口头上的补充。他侃侃而谈，说正事的同时不忘奉承领导。
    关键他语气中有种说本地方言时的爽利，营造出了一种非常开朗的效果。
    王主任的马屁拍得非常大方，并不让人讨厌，反倒显得意外真诚。
    底下的学生纷纷憋笑，被自己口水呛到的低咳声此起彼伏。
    周落安不太明白周围的同学在笑什么，直到他茫然的视线扫到隔壁队伍同学的手机屏幕——
    只见聊天界面上，该同学手指长按，点击收藏了一个表情包。
    那像素模糊的表情包上中年人的形象格外眼熟，底下横批四个大字：只是开朗。
    “……”
    很快，表情包就被一堆刷屏的“哈哈哈”顶了上去。
    周落安默默扭头看向台上正对着话筒激情演讲的王主任，弱弱心想：把教导主任做成表情包什么的，是不是不太好啊……
    不知道自己被做成表情包的王主任有着比头顶太阳更滚烫的热情，陈词愈发慷慨激昂。
    “集会讲话的意义，我在这里就不重述了。周一的升旗仪式是一个教育阵地，也是一个传递正能量的重要途径……”
    临近结尾，王主任做了一些言语铺垫，引出了学生代表。
    又一阵掌声中，学生代表上台，讲话内容十分积极向上，学生们听得兴致缺缺，领导们却十分满意。
    讲话环节过去，学生大军骚动起来，嗡嗡的说话声落在耳边活像群蜂出巡。
    台上空置片刻后，由王主任站出来，指挥学生分批次返回教室。
    外围低年级的学生率先退场，很快轮到二年级的学生，周落安跟随人流往回走，安静的模样在一群有说有笑的同学间显得格格不入。
    明明开学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直到陷进人群当中，先前面对夏跃金时的那一点紧张又冒出了头。
    或许是心诚则灵，下一秒夏跃金就出现在身边，一边搭上他的肩膀，一边亮出手机，不忘初心：“来，新同学，咱们继续，加个围信，你扫我。”
    “……哦。”
    周落安默默拿出手机，扫了一下对方展示出来的二维码，屏幕很快弹出一个界面——
    图片头像旁边的“包打听”三个字非常显眼，仿佛言犹在耳。
    “……”周落安再次默默，点了添加到通讯录。
    验证通过好友后，当场就被拉进了两个班级群，一个叫“高二七班大家族”，另一个叫“是谁承包的鱼塘”。
    很显然，后者没有老师。
    升旗仪式结束回到班里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过去十几分钟。梅湖跟着学生走进教室，维持好秩序，重点强调了一下纪律问题，接着快速进入班干部选举环节。
    过程还算顺利，好些同学毛遂自荐，也有熟人推荐，班里气氛一度非常活跃。
    要说例外，也是有的。
    对此，周落安很有发言权，他的同桌——前头进教室的时候他就浅浅瞄过了。
    男生肤色冷白，眼下青黑明显，像是熬了通宵。
    无论周围如何热闹，对方从始至终都神色淡淡，看都没往周边看过一眼，瞧着就不是个热情的人。
    如今周落安的内心分外宁静。
    他拿起笔，认真地记下班里这些新出炉的班干部们。
    秉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原则，经过十分民主的举手投票，班里分别选了一男一女当任班长、副班长，其中坐他前面的夏跃金当选了体委，另外的都是陌生面孔。
    距离下课还有五、六分钟的时候，梅湖说：“趁着还有时间，我们点个名，点到名字的同学麻烦举个手，老师认下人，行吧？”
    教室里当即有人拉长了调子卖乖：“行——”
    梅湖打开文件夹，念出第一个名字。
    “余响。”
    周落安旁边的人举了下手，存在感突出。
    几十颗脑袋唰一下转过来，焦点聚集。
    引起关注的余响本人面上没什么情绪，他上身靠着椅背，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桌面上，垂着视线看桌上摊开的课本，身上好像有一股抽离世外般的冷漠。
    反观周落安被殃及池鱼，猝不及防与班主任对了个视线，表情有些干巴。
    他已经很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注意旁边自带制冷效果的同桌了，然而现实过于骨感。
    ——他管好了自己，但管不住别人。
    所幸瞩目只是一时。
    随着台上梅湖接着点名的声音，同学们注意力被转移。
    那种许多视线带来的压力散去，周落安才放松下来。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然后也不知出于何种心理，眼珠一转，先于思考往身旁看了一眼。
    结果好死不死，余响正好抬眼，微凉的眸光从眼尾掠过，只是很轻地丢过来一瞥。
    对眼的瞬间，周落安心下重重一跳，那种胸腔震动的感觉，有那么一刹那好像传播到了耳际，回响惊人。

    作者闲话：

    周落安：偷看被抓包，药丸。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