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君不见忠奸难辨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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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黑风高,枝杈上老鸦凄凄哀鸣,周身的漆黑犹如一团巨大的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瑜怀瑾手中掌灯,借着幽光行于步道上,心中暗道,这萧瑟之景跟死牢真是绝配。
    凡犯重大案件官吏皆收监御史台狱,哪怕是威名远扬的镇国大将军也不例外。约莫走了半炷香时刻,前方远远能瞧见火光,再走近些守门的带刀狱卒便清晰可见,这还是瑜怀瑾十七年来第一次造访监狱。
    “什么人!”左边狱卒厉声吼道。
    瑜怀瑾暗自壮胆,轻咳一声道:“我乃大理司直,奉大理寺少卿之命,前来复审疑案。”语毕亮出萧宁给的令牌。
    两位狱卒一愣当即换了副面孔,朝瑜怀瑾作揖行礼,略带讨好的口吻道:“不知是司直大人驾到,请恕卑职有眼无珠。”
    瑜怀瑾见没有露馅,内心长舒一口气,朝二人摆手道:“无妨。”说罢起步就要朝里走。
    狱卒二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司直大人深夜来访,定然有要事,只是我等职责所在,凡狱内来往人员皆要登名在册,记清事由,卑职不敢妄顾,还望司直大人莫怪罪。”
    瑜怀瑾心下一紧,藏于袖中的双手紧握,身上涔了层冷汗,好在面上不显,强装镇定的颔首接过册子,半虚半实的写下,默默祈祷着这本册子不会被查。
    将册子递给狱卒,其中一人点头哈腰将瑜怀瑾请入。“不知大人要面审何人,卑职为大人引路”。
    “镇国将军,李靖川”。
    “司直大人...这...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瑜怀瑾蹙眉冷凝道狱卒仿佛顶着巨大压力艰难开口道:“回大人,镇国将军刑期已定入了死牢,若要见死牢内的囚犯,需要御史大夫及刑部亲笔首批文书,盖了章才作数。”
    “刑期已定?”萧宁说案件尚在调查,怎么就给定了刑,是谁这么着急灭口,看来这一趟是来对了。
    “回大人,10日后于午门行枭首之刑,台架子初建中,大人不知情?”
    见狱卒对自己起疑,瑜怀瑾忙开始装腔作势道:“哼,本官为的就是这茬,眼下案件有新进展,诸位大人方才派本官前来复审取证,正因时日无多才刻不容缓,没功夫走那劳什子流程。再者审讯人犯向来由我们大理寺承办,与那俩老匹夫有何干系。误了本官的事小,耽搁了大人的事,可是要掉脑袋的。”语毕还以手作刀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这...这...就是给卑职十个胆子也万万不敢呀...”御史台,刑部,大理寺所成的三法司关系极差,互相压制是众所周知的事,他一个小小狱卒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眼见成功把人唬住,瑜怀瑾决定再加把劲,打了鞭子给颗糖,“罢了罢了,不为难你们,半炷香不到我就能了事,给上头一个交代,都是给朝廷当差的,互相理解嘛。”说着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抛给狱卒道:“知道干你们这行不易,拿去给兄弟们充当酒钱。”
    狱卒有些受宠若惊道:“大人言重了,愧不敢当,这便给大人带路”。
    弯弯曲曲饶了好几条道,沿路能看到各型各色的犯人被关押牢中,衣衫褴褛或呻吟或痴癫,环境阴寒潮湿,空气中飘着一言难尽令人作呕的气味,像是泔水混着粪便蒸熟了似的。
    狱卒停下脚步,眼前的牢房不同于沿路看到的那些,护栏四面与门由层层叠叠精铁制成,光是门锁就上了三把,每一把都硕大沉重无比,神仙来了也插翅难逃。
    狱卒一把一把解开门锁弓身道:“大人,便是此间了,卑职不可走远,就在门外候着,您有任何要求吩咐一声便是。”
    瑜怀瑾嗯了一声走进牢中反手掩门。抬头望去,被眼前惨无人道的景象吓得惊惶失色。
    他实在难以置信眼前被绑在刑架上,白发潦草,满身污秽,体无完肤,仿佛失去生机的老人,是曾经威风凛凛的镇国大将军。
    老人身上遍布伤痕血迹斑斑,有的地方甚至烂的外翻流脓,似乎有蛆虫在伤口内蠕动,手指也被折断红肿不堪,隐约裸露着森森白骨,那曾是执剑握矛,保家卫国的手啊!
    似是察觉到有人来,常年征战的警觉使将军本能防备紧绷起来,可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谁啊”连声音都气若游丝,让人担心下一秒就要消散。
    瑜怀瑾呼吸一窒,感到莫名压抑,好像有一双大手掐着他的脖子,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浑身僵直。
    未有回音,也不见下一步动作,将军强撑着抬起眼皮,发现眼前站着个身形单薄的白衣少年,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将军缓缓合上双眼道:“没做过的事情,我不会承认。”
    瑜怀瑾默不作声,少顷,从怀中掏出一瓶外伤药,随身带药是从小闯祸被罚而养成的习惯,“晚辈得罪了。”拱手行礼后,把药粉倒在将军惨不忍睹的伤口上。
    应该很疼吧,可将军却像麻木了似的毫无反应,开口道:“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瑜怀瑾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小声道:“晚辈是瑜太师之子名怀瑾,受人所托暗查将军大人叛国一案。”
    “瑜太师?瑜琛?那老家伙还活着呢”似是勾起将军的兴趣,他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眼前人。
    “嗯,倒是跟老东西年轻时风采颇为相似,就是眼睛不一样,你的眼睛太干净了。”像一泓澄澈透明的泉水,这样的人,很难在这个肮脏混乱的世道存活。
    “将军大人识的家父?”瑜怀瑾心想也是,瑜太师也曾在朝为官,他们甚至是一个时期闯出来的,高低也算同僚,只是不知政见上是敌是友。
    “哈哈,祁国上下不认识他瑜太师的才屈指可数吧”提起故人,将军像是恢复了些气力,“还是他高瞻远瞩啊,能从这尔虞我诈的朝廷全身而退,不似我这般,临了临了,落的个狡兔死,走狗烹。”语毕自嘲的笑了一声。
    瑜怀瑾看出将军眼底的失望与悲哀,心中也跟着难过起来“将军大人......”
    “你是偷跑来的吧,那老东西我熟,精着呢,护短,我不信他舍得让你来这种腌臜地。”
    “将军料事如神”瑜怀瑾蓦地想起瑜太师曾对镇国将军的评价——愚忠。
    “呵,我若真料事如神,就该料到我会深陷牢狱之灾。罢,我李家满门忠义,上无愧于天地君臣,下不愧对列祖列宗,清白自在人心,纵然身死又何妨。”顿了顿又道:“孩子别查了,里头水太深你把握不住,回去吧。替老夫跟你父亲问个好。”
    瑜怀瑾可算知道有违和感的原因了,镇国将军既不追名逐利,又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想不到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叛国。
    战功赫赫的武将没有死在外敌马下,却被自己保护了一辈子的臣民折辱至此,令人心寒。
    瑜怀瑾不甘心,他认为一生戎马忠君爱国者不该落得如此下场,倔强道:“忠义不该受制于镣铐。晚辈势必要为将军大人洗脱冤屈。实不相瞒,晚辈挚友也为此事所累,无论如何我绝不能放弃,还请将军大人指点迷津。”
    将军沧桑的眸中蒙上一层湿气,看向瑜怀瑾的眼神多了丝柔和,“瑜琛这老家伙眼光好的叫人羡慕。”旋即正色道:“南蛮畜生行刺前,有属下回禀,副将即墨威有要事相商,请我入帐,老夫虽觉蹊跷,却并未怀疑过他会背叛。那厮用了迷神软筋散,我疏于防备让他得逞,待我苏醒赶回时,结果已经变成你知道的那样。至于证物,老夫不知他如何得来,字迹与我本人一般无二,不过那厮不擅文墨,模仿字迹者定然另有其人,他背后恐怕还有帮手。”
    瑜怀瑾眉头紧锁,对如此卑劣的行径难以认同。
    将军止不住咳嗽起来,待气息稍平道:“老夫有一弟子名无渊,受封昭武坐镇冀州边塞,形势危急时你可求助于他。”
    瑜怀瑾点头道:“多谢将军大人,晚辈定当全力以赴”不待对面反应,双手作揖弯下腰身,向镇国将军行了大礼。
    天际初露曙色,听闻麻雀叽喳,上京逐渐褪去夜色捎带的朦胧,开始新一日的运作。
    为了调查即墨威,瑜怀瑾一夜未眠,清秀好看的脸上稍显倦态,好在不是徒劳无功,得知平南将军即墨威因救驾有功,荣升二品左将军,主君钦赐了府邸,前日举家搬迁上京,正是官场得意好时候。
    这新府邸规模较之原先更大,旧宅带来的人手未必够用,加之即墨威为人高调,怎会让自己缺了伺候的人,肯定还会采买新仆,瑜怀瑾当即决定易容混入人牙市场,寻找机会。
    ......
    “张嘴!”
    一个面相丑陋,身材矮胖的男人粗暴的拎起一干瘦男孩儿的头发,强迫那孩子张嘴露出牙口,像是在检验一件货品是否合格。
    男孩儿并不多做反抗,逆来顺受,粗略检查完后被男人一脚踹进笼车,踉跄两步摔到瑜怀瑾身边。
    “你没事吧?”瑜怀瑾将男孩儿扶起,关切道。
    男孩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的有些懵,摇摇头不说话,沉默着抱膝蹲在角落。
    笼车内其它人都哭哭啼啼对自己的命运感到可悲,只有这个脏兮兮的孩子眼神里透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麻木。瑜怀瑾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像是意外这个好看的陌生人会跟自己搭话,男孩儿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扯着干涩的嗓子道:“丧门星”。
    “......”真的会有爹娘给自己孩子取这种名字吗。
    瑜怀瑾似是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来到这地方的。家里人可知情否?”
    “我娘生我死了,我爹在赌坊欠了好多债,还不上,因为我是个丧门星,我一来家里就没好过一日,他们都叫我去死。”男孩儿面无表情,仿佛置身事外,“我觉得死了不划算,把自己卖了能换点钱,爹也能轻松些。”
    自己卖自己?眼前男孩儿约莫八九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双眼无神一脸木然的说出这种话,瑜怀瑾凝眉沉思,他不知道男孩儿经历了什么,小小年纪懂事的令人心疼。
    看着车内外被欺辱,无法掌控自身命运,没有人权与尊严,卑微又绝望的人们,瑜怀瑾打心底认为,这个世界不该如此。
    “不是你的错,你不应该自责,带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是他们,你没得选,更无需为此承担罪恶。”瑜怀瑾目光坚定的道“好好活下去,人只要活着,总会有转机。”
    男孩儿仍然冷漠,只是目光有些飘忽不定起来。这番话并没有在车内泛起什么涟漪,世道本就不公,人被分为三六九等,像他们这种猪狗不如低贱之人的命运从出生就已被写好,又能有什么转机呢,怕不是早些死掉,下辈子托生个富贵人家肚中来的更实际些。
    还待多说几句宽慰男孩儿,不想这人牙子来了生意,来者正是即墨威府中管家,采买仆役来了。
    “左将军府上缺杂役,有好的货色没。”
    人牙子满脸谄媚的向管家介绍自己的“好货”。“哎呀大人呐,您可真是来对地方了,小人的货呀是这块儿最好的,整个市场上打着灯笼都难找哟,保管大人您满意,价钱嘛好商量。”
    管家白了一眼男人,扬着下巴打量一圈,“没几个钱,只要货好,少不了你的,当然,若这些狗奴才有问题,你就自己提着脑袋跟我家将军交代吧。”说着伸手,指了几人“这几个身强力壮的我要了,按照地址抓紧时间送来,别误了我的事。”掏出定金甩去。
    瑜怀瑾一脸难以置信,车上统共就那么几个壮丁,凭什么独独把他踢出去了,毛遂自荐道:“大人,您考虑考虑我吧大人,我能干的活儿多,吃得少。”
    管家斜眼瞟了瑜怀瑾,细胳膊细腿白嫩样儿,一看就不是干活儿的料,怕不是哪家玩儿腻了的兔爷娈童回流市场了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子颇有几分姿色,放将军身边当个贴身小斯也未尝不可,如若把将军伺候好了,说不定自己还能得到赏赐。琢磨了会儿道:“这个小白脸便宜些,一道送上府吧”。
    转眼混入目的地,这即墨将军的新府邸高墙耸立,绿瓦覆顶,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眼望去气派非凡。
    管家吩咐手下掌事给新来杂役门安排差事,又带着瑜怀瑾直直进了内院,看来是对其另有打算。
    ......
    当夜即墨威应酬晚归,无疑是天赐良机,瑜怀瑾出其不意,打晕了眼前孜孜不倦教导他如何侍奉主人的管家,将这府邸里外上下翻天覆地一顿搜查,却一无所获,不免有点烦躁,倘若镇国将军所言不虚那问题出在哪呢?还是即墨威当真能做到天衣无缝?抑或是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
    眼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大不了套话去。
    即墨威表面一副正人君子做派,背地里却纵情声色是勾栏瓦舍常客。虽然这么做有辱斯文,有违圣贤教诲,但形势所迫,实属无奈之举啊,真相重要,这点牺牲无足挂齿,瑜怀瑾咬咬牙说服自己,越过高墙离开这气派府邸,消失于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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