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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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忽明忽暗,映得房间内的光线时亮时暗,墙角的阴影时不时晃动。
    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里,红色的被褥铺在木床上,空气中弥漫着隐约的洗衣粉香气。
    墙上贴着的一对红色剪纸囍字已经微微卷边,却仍在夜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
    陈丽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在床单上轻轻摩挲。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她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穿着一件旧棉袄,身上的纽扣扣得整整齐齐。
    她心中一惊,四处望了望,就看见那贴在门上的红色大字。
    眼前的囍字似乎在黑暗中透着光,刺进她的眼里,映出一抹鲜红,却让她的心头一沉。
    她怔怔地盯着它,目光透出几分复杂的情绪,像是一潭被打碎的水波,泛不起平静。
    耳边不受控制地响起,母亲早些时候说的话,语气絮絮叨叨,却像钉子一样一根根扎进她心里。
    “丽丽啊,不是妈妈要说你,你这个年纪还没嫁出去,别人都怎么议论?再晚几年,你可就要打光棍了!吴家条件好,你嫁过去是天大的福气。再说,女人啊,嫁人最重要的是什么?生孩子!生儿子!你到了人家家里,得赶紧生个儿子才行啊,有了儿子,婆家才拿你当回事。”
    母亲的语调高高低低,一边是唠叨,一边是教训,还有些压低了声音的恨铁不成钢。
    陈丽低垂着眼睛,那声音就站在她身后,紧紧追着她的每一个念头,拉扯着她的未来。
    她的身体微微一仰,背部靠在床沿上,床单下是新换上的稻草垫子,透着一股略微生硬的味道。
    手心压着的布料柔软崭新,却带着一种熟悉的陌生感。
    这是……她婚礼的前一晚。
    她心中一动,再次抬头看向门上的囍字。
    刚想站起身,做点什么,忽然间,脑海中画面一转,像是记忆被一只无形的手扯了开来。
    “丽丽,丽丽……”耳边响起一声呼唤。
    她的眼神迷茫,转眼看去,自己已不在房里,而是站在一间陌生的堂屋里。
    木桌上摆着茶壶,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
    光线昏黄,仿佛时间被压得缓慢流动。
    她抬眼,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她的丈夫吴德平。
    他穿着一件深色夹克,神情间透着几分愧疚与不安,站在她面前。
    男人身旁牵着一个小男孩,年约五六岁,穿着旧棉衣,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神怯生生地望着她。
    男孩的脸蛋上沾着一层灰尘,眉眼间透出些机灵,但那份眼神里的孤独感却让人心生怜悯。
    “丽丽……”
    吴德平的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试探,也像是压着心头的石头缓缓落地,“我知道我们才结婚不久,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像是在酝酿怎么说出这句话,接着深吸一口气。
    “这个男孩是我最好朋友的儿子。现在他父母……他们意外身亡了,真的没有其他亲戚可以照顾他。我想……不如我们收养他吧。”
    陈丽怔住了,眼神紧紧落在吴德平的脸上。
    她看见他的嘴唇抿得很紧,那双眼睛里有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责任,愧疚,还是别的什么?
    她的目光又落回到那个男孩身上,他小小的手指不断捏着衣角,头低得几乎贴到胸前,脚尖轻轻踢着地面,一声不吭。
    “你说……好吗?”
    吴德平的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飘在空中,却重重压在她的心头。
    她想说话,可嗓子像被卡住,发不出声音。
    空气里充满了窒息感,时间瞬间凝固。
    她眼前晃动的,是昨天母亲那双皱巴巴的手和唇角未曾隐去的笑。
    “生个儿子才是你该操心的事!”
    那话语犹如一枚钉子,深深钉在陈丽心里,声音在脑海中反复回荡,像钟摆一样,撞得她头痛欲裂。
    她记得母亲说这话时的表情,那双眼睛里燃着急切的期盼,满是对“儿子”这个字眼的执念。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她知道,面前这个陌生的孩子将为她的生活掀起怎样的风浪,又会给她带来多少流言蜚语。
    “收养别人的孩子?连自己的都还没有呢!”
    “还没生儿子,就先给别人当妈?”
    这样的议论几乎已经在她耳边响起了,她听见了街坊邻里的窃窃私语,看见了婆婆嘴角噙着冷笑,甚至母亲那责备的眼神。
    “丽丽,你傻啊?养别人的种,自己苦一辈子!”
    她能想象到每一个眼神、每一张面孔,那些咬文嚼字的冷言冷语就像锋利的小刀,毫不留情地剜向她。
    即便吴德平心里再愧疚,再温和,社会的规矩却从不会为她网开一面。
    这个年代的规矩,是嵌在骨头里的。
    女人得有儿子,才能在婆家抬得起头;嫁过去就是一家人,娘家就成了背影。像她这样年纪才嫁出去,多少人已经背后议论。
    若是再收养别人家的孩子,连一个自己的都还没生,那些流言蜚语只会像毒蛇一样,缠着她一生,咬得她喘不过气。
    她指尖冰凉,心口沉闷。
    她抬起头,吴德平的眼神里满是恳求,那种愧疚与不安包裹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那个男孩的肩膀微微抖着,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兽,蜷缩在命运的角落里,等待着她的回答。
    她深吸一口气,喉咙干涩得像被砂纸擦过,嘴唇微微颤动。
    她想说不,想拒绝这个负担。
    可是,她张开的嘴巴,话却像被人攥住一般,翻涌的“拒绝”咽了回去。
    那些能给自己解脱的话,化作了一阵空白的沉默。
    “好。”
    声音低而轻,却清楚得像一滴水砸在石面上,溅起了细微的涟漪。
    她说出口的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仿佛是从另一个人嘴里发出的。
    听见她的回答,吴德平的眼神蓦地亮了几分,他的嘴角微微翕动,却没有立刻说话。
    他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那股沉重的愧疚感稍稍退却了一点。
    陈丽还想再说些什么,想要重新整理一下思绪,将心头的混乱理清,可就在她张开嘴的瞬间,眼前的画面骤然定格,一切仿佛被冻结。
    她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随后,一阵天旋地转,她的眼皮猛地一沉。
    再次睁开眼时,已不再是那个充满沉默和纷乱的房间,而是昏暗的医院病房。
    医院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空气沉闷,每一口呼吸都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她躺在病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床单,四周一片寂静。
    下身传来阵阵刺痛感,像无数细小的针扎进她的皮肤,她的心跳随着疼痛一同加快,剧烈的痛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陈丽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头猛地一紧。
    她的肚子隆起,隐约可见的鼓胀让她有些愕然。
    那一瞬间,似乎所有的情感都交织在一起,无法分清是喜悦还是恐惧。
    她的额角流下一滴汗,沿着脸颊滑入领口,冰冷的触感带来几分清醒,却没有减轻身体的痛楚。
    她轻微地喘着气,身体的每一寸都像被撕扯。
    她转头想要找寻吴德平的身影,眼睛扫过病房,但四周空空如也,除了白色的墙壁和偶尔经过的护士,她什么也看不见。
    空荡的房间,所有的声音都被吞噬,剩下的只有她自己不安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静默,护士推着她的病床走向产房。
    病床下的轮子吱吱作响,带着让人不安的回声。
    陈丽的身体被推得像是随风摇摆,心中不安的情绪愈加强烈。
    她的视线有些模糊,眼皮沉重得几乎睁不开。
    终于,产房的门关上,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她躺在冷硬的床上,浑身筋疲力尽,几乎连眼皮都睁不开,强烈的疲惫让她的意识开始漂浮。
    突然,房间里响起了婴儿的哭声,那声音尖锐而急促,如同一个警钟,直击她的心。
    她的心跳随着哭声一起颤抖,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
    她艰难地转头,稍微瞥了一眼那刚刚诞生的小生命,却没有力气再多看一眼。
    护士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动,很快她便看见护士抱起了婴儿,离开了产房。
    房间再次陷入沉寂,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闭上眼,疲惫得无法再承受任何思绪,只剩下黑暗和无尽的倦意。
    再次恢复意识,陈丽的眼皮依旧沉重,还没睁开眼,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几道低沉的讨论声,言语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失望。
    “你说,你这媳妇,怎么生了个女娃?啊?”
    “是啊,生了个女娃,要怎么办?咱家这回可真亏,娶了个这样的回来。”
    “就是,连个男娃都生不出来,真是没用。”
    陈丽认出这些声音是婆婆和那些亲戚的,心猛地一沉。
    每句话如同毒箭一般,刺入她的心脏,带着刺耳的讽刺与不屑。
    那些冷嘲热讽的言语无情地撕裂了她的内心,像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割开她的自尊。
    每一句话都如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的神经上。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心跳加速,每个字都像沉重的打击,击打着她的脆弱防线,让她几乎无法忍受。
    她想开口说话,却全身没有丝毫力气。
    用尽全力睁开眼,眼前的画面却又一转,耳边的声音已不再响起,四周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眼前站着一个小女孩,女孩低垂着头,默默不语,只有不停地道歉。
    “妈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吴悠的手背在身后,眼眶里蓄着泪水,却硬生生地忍住,不敢让它流下。
    陈丽看着眼前的女儿,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几年听到的那些话,那些充满冷嘲热讽的指责。
    她的胸口涌上一股无名的怒火,像一团火焰在她心底熊熊燃烧。
    她不想再听吴悠的解释,也不想再忍受这些无休无止的道歉。
    她一步步走向女孩,毫不留情地抓住她的手腕,冷冷地将她往一个房间拖去。
    推开门,她一手将女孩推了进去,然后猛地关上了门。
    吴悠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落下来,她哽咽着说,“妈妈,对不起,不要生气了,我不想进去……”
    她的声音颤抖,带着深深的无助和恐惧。
    “妈妈……”
    陈丽无动于衷,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她粗暴地将吴悠推向衣柜,女孩的身体被迫前倾,差点失去平衡。
    接着,陈丽迅速拿起一根锁链,用沉重的锁头把衣柜锁住,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
    然后,她没有再回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衣柜里那个不停哭泣的小女孩,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浸湿了衣领。
    陈丽坐在沙发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
    她的指尖触及到那层柔软的皮肤,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肚子已经开始明显地隆起,那种属于母亲的感觉再次充盈在她的身体里。
    然而,这份喜悦并没有完全占据她的心,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期盼。
    她满心祈祷,希望这次,肚子里孕育的是一个男孩。
    一个能够让吴家继承家业、带来荣耀的男孩。
    她的眼神透过窗外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显得有些迷离。
    窗帘被轻风吹起,带来一阵微凉的清风。
    陈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那一瞬间的宁静。
    当她再度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发现自己站在新开的一处市场,左手牵着一个小男孩,身旁跟着吴博文和吴悠。
    阳光透过市场的屋顶洒在他们身上,给这座人声嘈杂的地方增添了几分温暖。
    自从生下博远之后,陈丽就更加注重展示家里的良好形象。
    她总是刻意让外界看到他们一家幸福美满,尤其是她自己,在这座小镇上早已成为大家口中的“好妻子”,“好母亲”。
    他们买完东西准备离开,正要走出市场门口时,遇到了几个邻居。
    她微笑着打了招呼,礼貌地寒暄了一番。
    刚刚转身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看那个陈丽,自从生完儿子后,那副神气的模样,搞得谁不知道她结婚五年才有的儿子。”
    “就是,生个儿子就得意成这样,真是让人看了心烦。”
    这些话像针一样刺进陈丽的耳中,她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
    身侧的拳头握得越来越紧,指关节发白,把所有的怒气都压在心中。
    陈丽假装没听到那些刺耳的话,目光依旧坚决,脚步没有停下,继续朝家的方向走去。
    然而,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了。
    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声,陈丽猛然一愣。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家中,周围的一切仿佛是突如其来的变幻。
    她转头一看,只见吴悠跪在地上,脸上泪水涟涟,满是痛苦和无助。
    女孩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声音哽咽,几乎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求救。
    “妈妈,求求你,帮帮我,帮帮子豪……求求你……”
    陈丽的眼神一瞬间闪过烦躁和不满,眉头紧皱,心中涌上一股无法压抑的焦虑。
    她看着吴悠跪在地上,哭声越来越大,担心邻居会听见,影响家里的形象,这才终于忍不住开口。
    “停停停,能不能别哭了,吵死了。”
    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急躁与厌恶,显得有些不耐烦。
    “我就帮你这一次,别再让我听见你的声音。”
    话音未落,她转身走开,场景一转,她再次出现在福安市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目光不时扫过人来人往的街头。
    她等了很久,心里的焦虑与烦躁不断积攒,但始终没有见到任何人影。
    最终,她回到了家,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客厅的吴悠。
    看到她的那一刻,陈丽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你不是说,你的丈夫会来吗?人呢?”
    她冷冷地质问,声音里夹杂着满满的不满与埋怨。
    吴悠刚想开口,她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真是看见你们就烦,什么都做不好,从小到大就没给我带来过一点好处,净给我添乱。现在你丈夫也是,根本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成!学人家去赌,真是丢人现眼,连个男人的样子都没有,真是丢尽了吴家的脸!”
    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鄙夷与不屑,犹如利刃般深深刺入吴悠的心中。
    她终于无法忍受,眼中的泪水几乎要溢出来。
    “你不要这么说他!”
    吴悠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哀求,却也充满了愤怒。
    就在这时,“叮——”
    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声音忽远忽近,仿佛有某种力量在召唤。
    眼前的画面渐渐模糊,吴悠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尘土,逐渐消失在陈丽的视野中。
    周围的景象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扇孤独的门静静地伫立在面前。
    祂走上前,脚步轻轻落地,正当手即将触及门把的那一瞬间,祂停下了动作。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心中的念头翻涌不已。
    终于,祂转身离开,未曾触及那扇门,留下的只是空旷的空间和无尽的空白。
    ---
    郁离注视着眼前的亡魂,目光如水般平静,“确定了吗?”
    陈丽微微点头,沉默不语,只闭上了双眼。
    郁离见状没有再多说什么,的指尖悄然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光芒,轻盈地飘向陈丽。
    那些光点宛如萤火虫一般微弱,却又格外明亮,渐渐将祂包围。
    随着光点的散发,一只洁白的蝴蝶缓缓飞出,翩然而至,最终轻柔地停在了郁离的指尖。
    蝴蝶的翅膀微微震动,似是回应某种无声的召唤,又仿佛在向什么隐秘的事物告别。
    郁离凝视着蝴蝶,低声说道,“你眼前的这条小河便是黄泉,沿着它一直飞去,你会在尽头见到一株大桃木,还有一扇门,那便是鬼门。”
    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缓缓朝着河流尽头的方向飞去,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微弱的光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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