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还早，那辆拖拉机上边还没有什么村民，司机坐在大树根下的石头上抽烟，见顾妍过来狠狠吸了口烟，皱着脸打量她。
    听说这是个哑巴。
    那个汉子吐出一口烟，透过烟雾，那个哑巴的脸变得朦胧。
    听说还是个疯了的丫头。
    可怜啊，克死了身边所有人。
    前一段时间在藤安村口那段时间，他常常看到这个丫头跛着脚到大**张望。
    但是她也不坐车，也不和旁人搭话，每天差不多都是那个时辰坐在树下。
    想来，她也没有办法和身边的人搭话。
    好几次，他都看到那个哑巴比划着手，应该是想要表答什么，可是身边的人没一个人愿意搭理她。他也没当回事，纯粹是存了看玩笑的态度对待这个又哑又瘸的疯丫头。
    只是没有想到，这个丫头在村口蹲了这么多天，竟然能拿得出钱来坐车。
    不过也罢，他开车拉人做生意为的就是赚钱。
    只要付了钱，管他是什么傻子疯子，总归是他的客人。
    瞧一眼顾妍手里空荡荡，这会太阳都还没下山，才过了多久就不赶集了？
    “哎——你来来这么早做什么，下一班车还久着呢，不到城里逛逛？”
    男人看着木讷失神的顾妍，看来看去始终觉得无趣，头上蝉叫的人心烦，没忍住问了一句。
    顾妍抬头看了一眼男人，垂头不语。
    “嘶——”那个汉子倒吸一口冷气，他看到了顾妍没有任何光亮呆滞的眼眶，活像一个走尸。
    这个丫头今天早在车上没见有这么瘆人啊，怎么进城一趟就跟丢了魂一样，给他吓得汗毛倒竖，也真的是奇了。
    他也没有怪顾妍不答话的意思，毕竟是个哑巴，自己只实在在无趣，随口打发的话，倒也没奢求对方给个准话。
    “当真是个怪人。”
    后面司机再没有理会顾妍，调过了头，看向别处，吧嗒吧嗒的抽旱烟。
    顾妍一个人坐在司机不远处的大石头上。心里乱糟糟的，始终没着落。
    回来以后顾妍就病倒了，躺在床上仿佛回到了自己养伤那段时间，恍惚间顾乞一直在自己的身边喂自己喝药，端来甜汤喂自己。
    “阿姐，汤冷了。”顾乞声音温和，似乎有点无奈。
    “阿姐，醒来喝一口汤吧，我都热了好几次了。”
    “阿姐……”
    头好痛，是顾乞在叫她吗？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带着浅笑的顾乞，手里端着一个浅青色瓷碗，温和的对着自己举着汤勺，似乎是在哄她喝汤。
    这是梦？
    顾乞回来了？
    顾乞还是温和的笑，似乎眼角都是弯弯的，不厌其烦地哄她：“阿姐，喝汤了。”
    顾妍觉得自己自己眼有点酸有点热，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阿乞……
    顾妍将面前的人紧紧环腰抱住，紧紧贴面埋首在他的胸前，她说我好想你。
    顾乞似乎被她的动作搞懵了，稳稳端着瓷碗，一动不敢动，老实站在原地让顾妍抱他，任由埋首于腰/腹上轻轻的磨/蹭。
    你回来了，真好。
    顾乞似乎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亲近粘人的小孩，那个会拉着她的衣角黏黏糊糊喊阿姐的可怜虫。
    这次顾乞回来后，他便极少独自出门，多数时候都是陪在她的身边。
    院子里的柴堆得很高，都是之前顾乞劈的，一直没有烧完。
    这段时间，藤安后村池塘里荷花开了。
    顾妍常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出门走一圈，顾乞就跟在她的身边，一语不发。
    太阳沉下西山，天泛着火红一片，有火烧云。
    这老池塘顾妍好几年没有来过了。
    还小的时候，她常跟着顾章振到藤安的一滩荒池子里垂钓，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就是他们现在站的地方。
    顾妍记得每次她都坐在父亲的身边，看着风吹荷叶稻浪滚滚，树梢上有知了一直在叫唤。
    几乎每一次顾章振都会空手而归，但是张翠枝又实在是喜欢吃鱼，所以每次他都会不厌其烦地蹲在河边一整个下午。顾妍看着不时翻腾，泛起涟漪的河面，鱼线明明都被咬钩了，但身侧的顾章振已然神游天外。
    顾妍叫了他好几声，他恍若未闻。
    但是顾妍不敢打扰顾章振，因为她知道顾章振一会就会回神了。
    顾章振有一台电话机，每次出门垂钓的时候都会带上。他们才坐了一会，手机铃声就响了，每一次都是这样。
    一直神游不愿搭理她的顾章振听到铃声，豁然起身，回头对顾妍交代了一通，这才拿着手机走到了远处，太远了，顾妍听不清楚那头的两人在说什么。
    顾章振叫顾妍帮他看鱼杆，他自己则是跑到了另一边的芦苇堆那打电话。
    有一次顾章振没有走远，当着她的面前接通了，顾章振打电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很柔和，那边是个女人的声音，顾章振说是工作上的领导，他对顾妍是这么说的，对张翠枝也是这么解释的。
    明明他们是出来钓鱼的，可是抛出去的杆顾章振一点都不管，没有收回来的欲望。
    他说张翠枝喜欢吃鱼，每次都做那道糖醋鱼，只因为张翠枝说这道糖醋鱼又酸又甜，吃起来味道总是令她难忘。
    村子里的乡民们都说爹这样会把媳妇宠坏的，以后就该骑到他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每次顾章振总是一笑了之。
    是顾妍提起了鱼竿，上面挂着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
    “爸爸，上来一条鱼了。”
    顾章振似乎很忙，握着电话对自己交代，顾妍取下鱼钩挂上鱼饵像爸爸一样把杆甩到了池塘里。
    “哦哦好，妍儿乖。把鱼放桶里就好了。”
    顾章振不知是习惯了她的存在，还是认为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也懒得避讳。
    要是以往，他总是揣着手机走得很远才接通。
    顾妍听着电话那头偶尔传来的女子嘤笑，再看顾章振，面上难得带笑，说不出的宠溺。
    她假装听不懂，盯着翻腾的水面，上下晃动的鱼浮。鬼使神差的，顾妍握住了被咬勾的鱼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鱼线收回来。
    她看着被自己拽上岸后鱼鳃大开大合，眼珠大睁，挣扎扑腾的鱼。
    一双木然的鱼眼是死的，看不出情绪，也对，一条鱼哪里来的情绪。
    顾妍想，鱼总睁着眼，是不是不用睡觉，也不会闭眼？
    鱼的眼睛能看到东西吗？还是说鱼有眼无珠，视而不见？
    鱼在岸上不能呼吸，它需要水。
    又或者说，鱼在陆地上溺水，像人在海里溺亡。
    顾妍转头看向顾章振，他握着电话，语气柔软，面色温和。她大声喊他，惹得他捂住话筒回头看她。
    “爸爸，鱼又咬钩了。”
    顾章振走过来看着桶里那条活蹦乱跳的大草鱼，笑了笑摸了摸顾妍的头顶：“妍儿乖，不用收杆了，我们要的已经得到了，明天再来钓。”
    顾妍闻言想收回鱼竿可是顾章振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肩头上，轻轻的拍了拍：“饵料喂鱼吧，不用收杆就好了。”
    顾章振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带了些不容反驳的严厉，顾妍的手背被他拍了拍没说话。
    爸爸的手心都是汗，又湿又潮，顾妍今天莫名的觉得一阵嫌恶，擦了擦自己手背，望望天，也许是天太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