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妍就这么一天天的在院子里拄着拐杖一圈圈的走，日子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她不像第一次那样走两步就摔了，走起来有些跛。
    顾乞似乎一点也不嫌烦，变着花样给自己做饭，顾妍总是觉得他的心里藏了事，但是他总不愿同他说，看着自己一语不发。
    她很清楚，顾乞有事瞒着她。
    五月底的时候，张秀兰还有赵沐阳放了假从市里回来，这是两个人唯一一次不是因为期末回家，因为高考在即学校停了课给学生回家放松一下心态。
    市里的高中管理严格加上张秀兰和赵沐阳都没有电话机，基本上没有机会联系，路途遥远更不可能说想回家就回家。
    可能两个孩子都没有想到短短月余，藤安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一次假期回家，张秀兰为此失去了许多东西。
    ……
    张秀兰回来的那天，听村里的人说小丫头疯了一样地哭嚎，她爹拿着皮鞭抽人，小弟还有小妹去拦，也被打得鼻青脸肿。
    顾妍知道，张秀兰在哭什么。
    她哭她娘孙玉。
    孙玉也就是孙大娘，现在人就在大牢里蹲着，原本是定在今年春天枪决，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推迟了，现在人还活着，还要重判。
    张秀兰和赵沐阳只有五天的假期，换做是以前，张秀兰会最先跑到顾宅找自己说话，说自己在校园里的见闻，说自己考试的成绩排名，说赵沐阳那个竹马的糗事。
    但是院子里再不会有那个人的声音里，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顾妍了。
    因为，她娘孙玉伤了张翠枝。
    就连赵沐阳都不肯来了，她好像现在才意识到，几乎每次赵沐阳都是在张秀兰屁股后面跟来的，他极少有单独来找自己的时候。
    孙大娘和顾家之间有仇有怨，可孙大娘是自己叫顾乞送进监狱里的。
    顾妍不知道张秀兰如果知道这一点之后会怎么想自己。
    只不过，顾妍也很清楚，这一天也许永远都不会到来。
    她见不到张秀兰，张秀兰也见不到孙大娘。
    张秀兰从村长家吃了一顿饭，次日就被囚禁在了自己的屋子里，外人进不去张秀兰自己也出不来。
    门上开了一条小缝，用来送饭水。
    张秀兰被他爹囚了起来，大家都在猜那天夜里在村长家发生了什么。
    一夜之间，让这个一向听话有本事又聪明的姑娘被亲生父亲这样对待。
    顾妍听着顾乞给自己说着村子里的事情，心里乱的厉害。
    她在想，假如那一天夜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放走孙大娘，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但是她真的这样做了，对谁都不公平。
    张翠枝躺在地上生死未卜，她能放走孙大娘吗？
    况且上一秒这人还举着刀说要送自己下黄泉，她想自己同孙大娘定是无冤无仇的，是什么让她做出此举？
    其实顾妍一直听说过村里的一些事情，她听到村里妇人嚼舌根，知道孙大娘似乎对张秀兰格外的偏爱，又或者说格外的重视，特别是知道张秀兰很会读书之后，这种期望变得愈发的沉重。
    大家都笑孙大娘明明生了儿子小旺，但是就是特别的重视这个大女儿，把人当儿子养，事事都紧着大闺女，送人去念书。
    大家起初笑话孙大娘是个傻的，女孩子念书能有什么出路？可是现实却是打脸，张秀兰似乎出乎意料的争气，把书读出了名堂，就连老师都上门来做工作说张秀兰是个好苗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孙大娘的坚持，而这个结果显然是值得的。
    张家并不富裕，张秀兰她爹是个酒鬼，好吃好赌，家里全靠孙大娘一个人撑起来。
    没人知道为甚中途孙大娘会忽然发疯害了人，她走了张家就垮了，三个小孩还有一个不成器的荒唐丈夫，张秀兰的下场可想而知。
    读书？考大学？
    没有人知道，孙大娘最后拿刀刺向张翠枝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自己的这个大女儿。
    顾妍叫顾乞把自己当初精油获利的钱拿出来，他和他说把这些钱拿出来，叫他想办法拿给张秀兰，让她逃出来继续念书。
    但是顾乞却是晃了晃脑袋，顾妍以为他是不愿意。
    结果顾乞拿出了一张金卡，他告诉她这里边有四百万，叫她不要担心。
    顾妍看着那张金卡惊讶到说不出话，她不知顾乞从哪里弄的这么多钱，她想问，可是脑海里却是不断地浮现她看到他身上那些丑陋狰狞的疤痕，一句话都问不出口了。
    她不想花他的钱，接连的摆手[我不能花你的钱。]
    顾乞紧紧的攥住她翻飞的手，握在他的大掌里，一句话都没有说，飞扬的凤眼一片冷然可眼眶却红的吓人。
    顾妍没见过这样的顾乞，慌忙地挣脱，可是他不松手，抓的死紧。
    “我的就是阿姐的。”
    “命是阿姐给的，钱是给阿姐挣的。”
    “阿姐别不要我。”
    “……”
    顾妍用力一抽，从他的禁锢里收回自己的手，一眼都不敢看他，眼神瞥向别处。
    没有接受也没有反驳。
    ……
    张秀兰和赵沐阳定在六月六号结婚，这一天黄历诸事不宜。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顾妍愣了好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她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家里没法出门，这件事情是顾乞转告给她的。
    顾妍怎么都没有想到张秀兰还有赵沐阳会双双放弃高考，选择在不适合的时候结婚。
    事有端倪，但也无从可究。
    顾乞那日去给张秀兰送钱，偷摸着去的，但是屋门被锁住了，屋里边的人就像是死了一样，怎么叫都不理，顾乞翻窗进去看见了那个短短几日不见，枯槁憔悴。
    张秀兰永远是一副表情看着墙根不知道在想什么，顾乞当着她的面把钱塞在了枕头下，窗户特地没关，但是显然后面张秀兰没有选择反抗，任由自己陷入这一场荒唐中。
    顾乞告诉她的时候，顾妍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只觉得非常无力，但这一切是张秀兰的选择，没人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可是因为孙大娘的原因，张秀兰再也没有来过顾家一次，或许觉得歉疚和尴尬，就连两人的婚事都没有邀请顾家。
    孙大娘入狱重判结果出来了，死缓，明年开春的时候行刑。
    听说张秀兰得知之后没有去看他娘一眼，不知道是不想还是不能。
    说起来张翠枝的婚事订的草率而且有一些荒唐。
    听村里的人说，张秀兰回来那天晚上，村长请了张秀兰他爹上门喝酒，张老汉是个酒葫芦还是个混不吝，酒喝得高了就开始发疯，不顾张秀兰意愿就定下了这门婚事。
    这场婚事张秀兰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完全没有人关心她的前途还有意愿。
    就连……就连聘礼都没有……
    而婚期就定在了华国五十六年六月六号。
    没人知道张老汉那天晚上喝高了酒说了些什么，只知道那夜正张秀兰呆在了赵沐阳家一夜未归。
    而订下婚事的第二天，赵沐阳离家出走不知所踪，张秀兰则是被自己的父亲接回家再一次锁在了屋里。
    这天顾乞一早出了门，顾妍就自己拄着拐慢吞吞的挪蹭到了张秀兰家门口，她想见一面张秀兰，在这桩婚事没有结成之前。
    张秀兰弟弟小旺见她来，就傻愣愣地跑到屋里去叫她姐姐，可张秀兰的屋门在外边被用铁链拴住了，小孩打不开。
    小旺现在也就是四五岁的年纪，瘦的可怜，抓着铁链子把门拍的砰砰响。
    一串铁链还有铁锁丁零当啷的拍在黑沉的木门上——刺耳。
    “阿姐！阿姐！村头的哑巴来找你了，你开门啊！”小旺冲着里边嚷，但是屋门仍旧是紧紧的闭着。
    “你快点开门！哑巴来找你了！你不乖我要告诉爹，让他揍你不给你饭吃！”小旺嚎了半天不见人应声，于是开始哭闹起来。
    “阿姐、阿姐我要娘我要娘！呜呜呜——你快开门哑巴疯了，哑巴来找你了！”
    顾妍就这么站在门口，看着那扇被铁链紧紧锁住的屋门，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哭了好一会张秀兰的妹妹秀环背着一筐野菜回来了，只冷冷地看了一眼顾妍，什么话都没有说，去抱那个哭嚷累了的小弟。
    “小旺不哭，大姐读书我们不要吵，不然阿娘生气就不回来了。”
    秀环撒谎骗走了自己小弟弟，她骗小旺张秀兰在屋里念书，孙大娘只是出了一趟远门，就像以前在饭馆打工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了。
    小旺年纪小没有心眼，揉了揉自己哭肿的眼睛，瘪着嘴倒是没再哭了。
    ……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嚎是一场幻觉。
    “你走吧，我大姐她被锁住了，不见旁人。”
    秀环来关门，黑色的眸子带着悲伤，说出的话也是带着愁绪。
    “砰——”赵家的大门关上了，隔绝了顾妍向里探寻的视线。
    有什么东西断了，崩坏了。
    这段婚姻栓住的不止是两个年轻自由的灵魂，更是斩断了他们高飞看世界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