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妍不知道顾乞一整天在后院的柴房里边做些什么，他时常带在里边就是一整天，除了与她坐在廊下用饭之外，好像一直都很忙。
    她坐在廊下听着后院不时地传来敲敲打打还有锯木的声音，顾乞瞒着她不知在捣鼓什么新奇的玩意。
    期间，阙呈来过几次顾家，胡子拉碴好像都是行色匆匆的，顾乞说张翠枝一人呆在病护室阙呈不放心。
    阙呈一下子似乎是老了很多岁，顾妍很久没有见过阙呈胡子拉碴的样子了，从前因为这一圈浓密的胡子她一直觉得这人年纪很大了，叫他阙大爷。
    他把胡子刮掉之后就一直没让长长过，因为张翠枝总是调侃他留着一下巴的黑胡茬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老头子。
    他恼，默默的乖乖把胡子刮干净，再没有在张翠枝面前留过大胡子，清清爽爽的。
    张翠枝说他挂了大胡子倒是个俊小伙，他就吭着头闷闷地笑。
    张翠枝说他是个傻大个，他还是笑。
    可现在不知是不是因为胡子，亦或是其他，让他看起来分外的苍老。
    顾妍总是觉得不安，觉得他们都瞒着她事，总是在阻止自己去看张翠枝。
    他们都对她说：你好了，能走路了就去医院看看她。
    日子越长她就越是不安，发呆的日子就越多。
    她一直在猜，胡思乱想。
    张翠枝真的还昏睡着吗？
    但是自己现在连站起来走两步都费劲，她甚至至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么一副摸样。
    后面阙呈再没有来过顾家老宅了，就连村里边的乡民也没有人上门，张秀兰他们也念书去了，她日子过得寡淡无趣。
    这天，顾妍坐在廊下发着呆，听到顾乞叫她，回首却见他推着一辆木制的轮椅从后院走了出来。顾妍愣住了，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好像猜到他这一段时间呆在后院敲敲打打是在做什么了。
    原来，顾乞这么些天蹲在后院就是为了做一辆轮椅吗？
    可是，自己伤势明明已经快好了啊？
    那时候就可以下地走路了，何故再费劲的去造这么一辆东西呢？
    疑惑不解间，下一瞬却听到顾乞对她说：
    “阿姐，我们去看——娘……。”顾乞干涩的道。
    这是顾乞第一次这么叫张翠枝，顾妍听得眼皮发跳。
    不过，他是她的弟弟，他叫她阿姐，这么叫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没有骗自己，张翠枝还没有醒，静静地躺在蓝白的病床上。她露出来的脸上边罩了呼吸机，看不清楚面容，浑身都插着管子仪器，显示屏上心电图规律起伏。
    张翠枝睡得比顾妍还要沉，但是张翠枝似乎比顾妍要决绝一些，从头到尾都没有要醒的迹象。
    他们身上套着防护服，床上的人昏睡着靠着仪器维持生命，冰冷的医疗器械滴滴声回荡在病房里。
    他们出了病房，轻轻的掩上了房门。
    走廊上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同样穿着防护服，但是他面上的口罩早就摘了下来，一副颓唐之色。
    “她是不是还在怨我？”
    “那天晚上我不应该走的，我应该耍赖留下的……”
    阙呈呐呐自语，已经有些走火入魔。
    他整个人都有点颓丧，像丢了魂一般胡子拉碴的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撑着头埋头，手指插进发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看到顾妍二人也只是抬起头朝他们苦笑了一下。
    ICU病房楼层走廊之上几乎没有行人，依稀能够听到的就是医学仪器机械冰冷的滴滴声，穿着防护服，医师没有多呆就步履匆匆推开隔离钢化门走了。
    熟悉的酒精味让顾妍不由得眉头一皱，脑袋似乎开始抽疼。
    素白冷清过道，死一般的沉闷。
    顾乞推着顾妍走了，看了一眼兀自呆坐在走廊上的阙呈，对着顾妍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确“劝不走。”
    顾乞把顾妍推到了三楼挂了号，他说要给她的腿拍片子。
    顾妍顺从的任由她推着轮椅，这是医院提供的轮椅，比顾乞做的那一辆轻巧。
    等结果的时候顾乞下了楼去缴费，她则一个人坐在轮椅上，看着科室门口那些忧愁沧桑的脸，只觉得空气似乎都变得压抑。
    回程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对于顾乞的沉默顾妍理解的简单，毕竟从前顾乞就总是这么一副淡淡的模样，可今天顾妍却从这种静默里察觉到了一丝悲哀和难过。
    大夫说顾妍的腿有很大的可能没有办法恢复如初了，因为韧带断裂，小腿和腹部缝合的伤口实在是太多，恢复最好的结果就是能下地但会跛脚。
    听这些结果的时候顾妍一直非常的平静，安静的听大夫说完自己的伤势，她的腿除了被敲断之后又被多次刺伤。
    只是那些伤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顾妍对于这些刺伤完全都没有印象，这些伤是怎么来的，任凭她如何回忆都无济于事，脑海里对此一点记忆都没有。
    顾乞对此却是闭口不提，无论她如何询问他都是冷着黑沉沉的眸子望着自己一语不发。
    日子渐长，顾妍固执的认为自己的腿一定会康复，每天拄着拐杖绕着院子一圈一圈的走，顾乞虽无奈但仍会蹙着眉头跟在顾妍的身后，亦步亦趋的护着她。
    顾妍走的艰难失去平衡就要往地上摔，还是顾乞动作快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她才不至于摔到地上。
    腋下的皮肤就算隔着软布依旧会被磨蹭的泛红，其实顾妍一开始连个像样的拐杖都没有，还是顾乞看她决意要学拄拐，闷不吭声的又钻进了后院为她量身造了拄拐，缠上了软布防止她磨破肌肤。
    回到宅子的时候，顾乞率先把那辆轮椅搬到车下，而后又上来把她抱下去。
    顾乞的手劲很大，抱着重物的时候会冒着青筋，但是他面上风轻云淡，连神色都没有变过。
    看着他手上青筋浮现，顾妍思绪飘远。
    她想起来一年前的秋天，那时顾乞也是这么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做着手里的活，肌肉紧绷一语不发，那是他来到藤安后和自己度过的第一个秋天。
    那时候家里水稻成熟，阙呈和张翠枝还在城里的饭馆营业，抽不开身，他们打算先忙两日之后再回来收稻。
    天气变化无常，接连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难得，村子里好多户人家收稻都已经提上日程，现在田里的粮收得大差不差了。
    顾妍最终还是决定先收稻，她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院子里劈柴的顾乞，他什么都没说，默默的着手准备下地的东西。
    藤安背靠青秀山，山上野物多，这几年倒还好胆子小了，但依旧庄稼还是会被野物偷食，村里的农户都收粮了，这群畜生就会盯上自家田地，顾妍不由担心。
    虽说家里不缺粮，就连钱都不缺，但是顾妍总也闲不下来。
    天太热，顾乞光着膀子割稻，手中镰刀挥得生风。
    村里有好些小姑娘路过田埂，去给家里大哥爹娘送饭，她们捂着嘴偷笑。
    看着顾乞肌肉紧实白皙的上身羞得面红耳赤，都是些怀春年级的小女孩，算来也和顾乞不过是和顾乞一般大的年纪。
    那时就连自己都打着手势打趣他，说他身材好，他红着耳垂手足无措。但当她说那些小姑娘看着他羞红脸蛋的时，他又冷着脸把衣服套了起来。
    再热也不愿脱下了，只挽着衣袖绷紧肌肉干活。
    顾妍被他扣着腿弯公主抱在胸前，看着他臂上青筋忽觉恍惚，明明是去年秋天，可为什么觉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
    ……
    顾乞又开始忙了，每天跑上跑下院子里劈好的柴火堆了又堆，后院鸭子在顾妍受伤的这杀来炖汤，现在嘎嘎直叫唤的后院没有了声响。
    那天顾乞趁着天气好将屋顶的瓦片全都翻补了一遍，顾妍坐在院子里看着那个坐在屋梁上朝自己笑得很温和的人，忽然觉得心口一阵抽痛，她也对他展颜一笑。
    他朝着自己喊：“阿姐我想给你炖莲藕排骨汤。”
    顾妍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笑就觉得心慌，好像下一瞬人就灰飞烟灭在自己面前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她好像忘记了好多事情，昏昏沉沉躺着的那两个月他是不是对自己说了什么？
    她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