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二月二十五。今儿个天好，尤野换了身衣裳出门。“爷！我出去了啊，晚上回来！”
    老爷子在屋里喝着酒。“别喝那么多！新娘子还要敬茶呢。”尤野出了门踩着路上已经化成水的雪往圣诞家走着。
    从昨晚上这宴就摆上了，吵得他头疼，今儿还要吃上两场呢，那嫁给他老头的女人，他总觉得熟悉。不过这事儿和他没关系，只是这没放在心上的一回事之后变成了他与圣诞之间的一个不大不小的隔阂。
    “玩儿吗？”像是知道他会来一样，圣诞在他轻手推开自己房门的那一瞬间起身从书桌前离开，拿起扔在床上的外套就往身上穿。
    瞧着他像没穿几件衣裳似的，尤野皱眉，话一说出口也手也跟着上来了。“哪儿去啊？同桌，穿这么少，不嫌外头冷得慌？”听出他话里轻斥的意思，圣诞停下了拉拉链的手，瞄了眼窗外。
    尤野注意到后伸手隔着毛衣领子捏了两下他的后颈，笑出声，哄着：“祖宗，别瞧了，今儿出太阳也冷，你可别把那希望寄托在太阳身上。”
    “不是有你的吗？”
    言下之意是有你在身边给我暖着呢，怕什么？尤野被他这句话问的心尖儿上一痒，丹凤眼里的笑意又染上几分。不过尤野最后也还是没遂了圣诞的愿，盯着他他又添了件衣裳。
    他们俩人谁都没有提那晚的事，可那晚一过他们两人之间有说不上来的微妙。
    今儿苏涵不想做作业，缠着圣湘带她出去吃席。圣湘训她不懂事儿就没给同意这事。她也没想到姐姐多年倾心的人竟然会是小野的父亲，她把苏涵叫住，嘱咐着：“这几天万不可在你哥面前提你大姨记住没？”圣湘。千叮咛万嘱咐，让苏涵这阵子乖点儿。
    所以她这几日缠着圣诞陪她玩，圣诞倒也有耐心。
    雪天能玩什么呢？有尤野带着玩法多着去了，他把段好跟迪仔也给喊了出来，他们仨吹着冷风站在车旁等人。
    “哥，你说他们为什么还没到？”圣诞垂着眼睛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没答话，尤野倒是轻松自在地给小姑娘搭着话：“快了吧，别急啊妹妹。”
    人一到，尤野就把段好给勾到了一旁。他手臂随意往段好身上一撑也没借劲儿。她低声问：“姨同意了吗？”段好眼睛垂着，敛去眸中的情绪，笑道：“她现在啊，可管不着我了。”玩笑似的话也让尤野察觉出什么，他皱眉微蹙很快便又舒展开来。
    年前年后圣诞跟着尤野玩的开心。前阵子因圣莲而压抑着的心事，这些天总算是有了个豁口。
    初一一过，年后几天便开始忙着走亲戚。圣诞长这么大只去过姥姥家过年。苏家拜年，他姨夫带着苏涵就行，他没必要往上凑。
    尤野长大了也渐渐的不想与那些人见面交谈了，总觉着走亲戚是个麻烦事儿，人前的虚蛇逶迤他不想听。
    圣莲这婚结得让圣诞怎么评价呢。她要他到场他没去，他跟着尤野骑着车上街玩儿去了而且还玩儿得不亦乐乎。
    回娘家也没见着圣诞，圣莲觉得圣湘有意在她们母子中间挑拨关系。姐妹俩还为此吵了一架。不过让圣诞给从中间拉着了。
    他从圣湘手里拿过电话贴在耳边，垂着眼睛看到昨夜新覆在水泥地上的薄薄白雪。一开口，声音似乎是夹带了这冬季的冷：“回去做什么？”他问。
    “看你和他们相亲相爱，还是你现在母爱大发要把我认回去？”他又问。
    他的户籍落在苏家，他想等他成年后哪天就给自己迁出来地址还是陈拐弯儿，他不想与圣莲有任何的瓜葛了。
    年纪小的时候，圣湘带着他去姥姥家，他知道圣莲是他母亲，每次跟着圣湘去都是欢天喜地的。一年到头，去那儿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能见到圣莲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他等着圣莲接他回家，因为圣莲跟他说好了。
    “等妈妈赚了钱就来接阿诞回家。”可是，她食言了。那几年的关系还不错，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生分。可自从他五岁那年起，他跟着圣湘去姥姥家就没见到过圣莲了，往后几年都是这样。直到他十二岁那年暑假在姥姥家生活的圣诞见着了圣莲和一个小女孩儿。
    那小姑娘喊他哥哥，他抿着唇不情不愿的应了，那年暑假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那小姑娘一声声的“哥哥”和圣莲在外面说的那句话“只是朋友家的小孩儿，托我妹妹照顾，这不，我妹又忙了，把这孩子扔在了我妈家”。这样的说辞或类似这样的说辞他以前的时候没听过。
    他觉得是那年暑假的太阳不够毒也觉得是那年暑假的蝉鸣声不够响，不然他怎么现在还能记得清楚，他没被毒辣的太阳光晒得发晕不记得此事，也没被那嘹亮的蝉鸣声吵的不记得此事。
    可他记得清楚。
    圣莲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连呼吸都滞了一下。
    “阿姨，您应该挂电话了。”
    好一会儿圣莲才从圣诞那声“阿姨”中缓过神儿来，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知为何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为什么呢？女人把目光从桌子上的人移至了院子里的那层薄雪。
    是了。许久，圣莲自己才记起来，那声“阿姨”是他亲口教与圣诞的。
    今儿初五，圣诞跟着他小姨回姥姥家，老头儿带着人也去拜年。尤野窝在椅子里打着哈欠。拿余光瞟了眼还在院子里扫雪的爷爷。
    老爷子最后一锹雪撂完，刚抬起手用手背擦拭额上的汗，就听身后通通几声响，还犯着困的尤野都被这几声给弄精神了。
    “爷！”他蹭的窜了过来心跳个不停，“没事吧？”老爷子站着缓了一会儿，扑通跳个不停的心意逐渐平息下来。
    “哎哟喂，吓死个人了。”尤野扶着老人踩着雪回到堂屋。老人坐下后看着院子里的雪，浑浊的眼睛想尽力看清什么，可落入眼底的只有院子里那一片白。
    “唉，一上午都白干了啊。”老人的视线没有着落点，眼睛随意转动着，最后视线落在了那带有铁锈的大门。尤野坐在小马扎上，手底下摸着狗头，手肘撑在膝头支着下巴说：“待会儿我来吧。”
    他记得去年这个时候爷爷头上还没有这么多的白头发呢，怎么今年一过白发又添了这么许多呢？尤野抬眼看去，随意搭在狗头的手指蜷了起来。
    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新生吧。
    余光撇过院墙那处角落思绪被拉出好远。
    吃过饭圣诞坐在桌子旁，垂着眼眸把玩着苏涵给他拿过来的沙糖桔。桌上的其他人唠这些家常，他想走却被圣莲叫住了，不过圣诞没理他说：“阿姨我吃好了，你们聊。”
    席间的气氛都被圣诞这一声“阿姨”给弄沉默了。有人出声提醒：“圣诞啊，你上学上傻了吗？那是你妈不是你阿姨呀。”男人半是玩笑的语气，本想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却不想弄巧成拙。
    圣诞注视着圣莲，余光扫了过来，落在说话的男人身上。他笑了，可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无限的冷寂。他问：“叔叔我有个问题，既然你和阿姨相爱，那为什么现在才结婚呢？”
    男人脸色白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恢复原样，桌上的人在小声议论着。姥姥出声：“玩儿去吧，都是小孩儿。”
    于是圣诞出去了，身后跟着的是苏涵和还有一个尢言。
    “哥，我们上街去吧。”苏涵挽着他哥的胳膊踩着雪水兴高采烈。圣诞侧首眼尾的那抹余光落在另一人身上，他抽出自己被挽着的胳膊，跟苏涵拉开了距离。
    “再慢一点就不等你了。”声音不算大，可足以让身后的人听见。尢言愣了一下，随即便跟了上来，小姑娘的手试探一般地，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圣诞衣服下摆。圣诞留意着她的动作，没做什么。
    尢言一直注意着圣诞的表情。
    家里，圣莲和圣湘又吵了起来。姥姥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直到女儿那一声“妈”，刘桂玲这才睁开眼。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正脸，随即目光移至院中那雪堆上，哀叹一声：“唉，都是一手造下来的孽呀。”
    在说给谁听呢？是她刘桂玲还是她女儿圣莲？没人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