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以一命抵一命
    长巷悠悠，看不见尽头，仿佛即使穷极人之一生，怎么走也走不完。
    ——生命本是一段漫长的旅途，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不问过往。
    叶枫已经忘记自己究竟走了多久。他也并不急着赶路，反而非常享受此刻惬意的时光。
    如此的夜，宁静而深遂；如诗的雨，在耳边低语轻诉！这一刻，连风声都美妙如笛，仿佛在吹响一支悠扬古老的乐曲，诉说着一个秋天的故事。
    世事无常，变化莫测。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总是善变的，往往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在潜移默化中，渐渐改变自己的兴趣，甚至改变命运。
    他执着地喜欢着雨天，尤其是下雨的秋天。
    ——如此的季节，看雨落歌楼，听夜雨敲窗。偶尔……轻衫赤足，淋一场痛快、酣畅的微雨！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即使如今鬓已星星，那又如何？落在生命里的雨，总是令人迷恋、沉醉，如坠梦里，人在他乡，却浑然不知身是客……
    他从秋天走来，已经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秋天，下一站，是否还是这样的季节？
    夜雨淅淅沥沥，一串串地落下来，宛如珠帘。
    “笃、笃、笃……”一阵轻微的声音骤然响起，在雨声的掩盖中，时隐时现。
    寒风忽又拂起，雨夜里仿佛隐隐浮动着一种淡淡的幽香。
    叶枫忍不住回头望去。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子，佝偻着瘦弱的身子，一手撑着一把陈旧的油纸伞，一手拄着一根木杖，颤巍巍地走来。
    她本来走得很慢，但风再起时，她的身子就像是一片落叶，飘飘荡荡，仿佛被风托着，很快就从叶枫身旁走了过去。
    “外婆，外婆……”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叶枫还没来得及回首，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童子已经从他身边飞跑而过，快速的脚步踩踏在地上，顿时水花飞溅。
    老婆子身子微微一顿，侧过头道：“不是让你去找妹妹，跟她一起回吗？你怎么一个人追上来了？”
    童子一手托住她的手肘，一手搀扶着她的腰，摇头道：“妹妹认识回家的路，她自个儿会回来的。你年纪大了，我不放心，还是陪你吧！”
    “还是男孩子懂事，女孩子就是顽劣……”老婆子苍老的声音似在呵斥，又似充满了疼爱。
    叶枫望着一老一少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颤动，若有所思。这一刻，他是否想起了什么？还是雨中那对充满了温情的背影，触动了他孤寂、落寞的心？
    叶枫仿佛笑了笑，笑容竟似隐隐带着一丝神秘，目光流转间，神情突然微微一变，睁大了一双眼睛，久久不曾眨动。
    那对破旧的红灯笼仍在风雨中摇曳，狭小的屋檐下，不知何时，站着一对年轻夫妇。他们的身子紧紧挤在一起，躲避着漫天飘洒的飞雨。
    那青年男子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看起来英气逼人，一身简朴的粗布衣裳，非但不能削弱他从容的气质，反而更添几分高大和挺拔。
    那少妇柳眉弯弯，双眸清澈明亮，面容姣丽，秀气的瓜子脸上完全没有脂粉的痕迹，一袭颜色稍淡的素衣裹着窈窕的身材，身上绝无多余的饰物，显得稳重而端庄。
    她微微抬高螓首，瞧着那青年男子，眸光如月，泛动着一丝似水柔情，满目尽是缠绵爱意。
    那青年男子满脸都是疼惜之色，举起衣袖，为她轻轻抹去沾在脸上的水滴。
    素衣少妇挪了挪娇躯，依偎在丈夫身上，樱唇翕张，不断地轻声说话。
    看见那对年轻夫妇，叶枫忍不住想起了丁香。曾几何时，年少的他们也曾躲在别人的屋檐下避雨，含情脉脉，深情相望，像燕子一般呢喃细语。
    往事不可追，正如那轮终将坠入西山的落日，任凭你怎么追也是追不回的。有时候，回忆就像是一颗糖，含在嘴里，那种丝滑的甜蜜值得一生去回味；有时候，回忆却又像是一把刀，狠而无情的插入心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疼痛，令人痛不欲生。
    秋来秋去，叶落无声，风过无痕；佳人已逝，唯存一缕香魂，在心头日夜萦绕。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永恒的思念，无休无止，就像生命中那场下了整整一生的雨，从来不曾停过……
    恍恍惚惚中，他依稀听见一个娇若黄莺的声音在轻轻呼唤：“先生，先生……”
    “啊？！”叶枫如梦初醒，目光流转，寻觅着那个说话的人。
    “先生也是来这里避雨的吧？”那素衣少妇轻轻挥动着一只嫩如春葱的玉手，眉目含笑，带着几分羞涩，怯生生道，“可惜这地方太小，挤不下三个人。”
    “我有雨具，不需要避雨。”叶枫摇着头，淡然一笑。
    “这雨已经越下越大，这把伞太小，遮挡不住。先生的半边身子都已经淋湿了！”
    叶枫目光如炬，迸射出一种慑人寒光，盯视着那素衣少妇，沉声道：“我看得出来，你们并非是在避雨，而是在等人。我知道你们也看得出来，我就是你们要等的人。”
    素衣少妇愕然一愣，抬头看着丈夫说道：“相公，这人在说什么？说出来的话，怎么让人听不懂？难道他是个喝醉了的酒鬼，胡言乱语？”
    青年男子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娘子，我看他不像是个酒鬼，倒像个疯子，疯言疯语。”
    “疯子？”素衣少妇娥眉紧蹙，俏脸显现出一丝惊惧之色，扯了扯青年男子的衣袖，怯怯地说，“这雨，我们还是不避了，赶紧回家吧，我怕……”
    “嗯！”青年男子牵起妻子的小手，抬脚走进了雨中。
    素衣少妇神色慌张，似无意又似有意地与丈夫拉开了距离，二人手拉着手，一左一右，朝着叶枫直奔过去。
    叶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下垂，望着那两只十指紧扣的手。
    夜雨凄迷，朦胧了他的眼睛。隐隐约约中，他仿佛看见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在细雨里持剑而舞。翩跹的舞姿很美，美如乳燕从微波荡漾的湖面上飞快掠过，美如蝴蝶在万花丛中盘旋流转。
    剑的流光绽放如花，如花般美丽而妖艳，足以欺骗世人的眼睛，蛊惑人心。
    花开不败，寒光乍现。
    ——一支黑色的剑，幻化成一颗流星，悄无声息地凭空出现。
    这一幕绝不是幻觉，叶枫的确看见了那支诡异的利剑。
    剑长两尺三寸，似是玄铁所铸，剑刃锋利，黝黑之中透着淡淡的寒光，剑柄上雕刻着一条金色飞龙，腾云驾雾，显得无比高贵、威严。
    青年男子身体凌空，持剑而下，仿佛也已化为一条飞龙。
    剑光跃入眼中，叶枫瞳孔陡然收缩。他没有半分犹豫，拔剑在手，信手挥出。
    “叮”地一声，剑尖恰好点在黑剑剑刃上，迸射出一丝微弱的星光。
    青年男子只觉一股大力从剑刃上迅速奔涌而来，竟将他整条手臂都震得隐隐作痛。
    黑光乍然消失，一道青色的寒光突然平地掠起，宛如妖姬般在黑色的夜里妩媚舞动，格外耀眼。
    这是一把袖中剑，长仅一尺二寸，比黑剑更薄更短，剑柄上雕刻的图案却是一只彩色的凤凰，展翅飞翔，充满了雍容华贵之气。
    一寸短，一寸险。
    素衣少妇的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手腕轻轻旋转，青剑也如同闪电般快速闪动，如灵蛇吐信，嘶嘶破风，又如游龙穿梭，附身缠绕。
    青年男子手腕急速抖动，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光影，洒落在素衣少妇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