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窄了。
    关鸿昀退了出去，把车停在巷子口，熄了火，下车往里走。
    快到中秋了，巷子两边都是摆摊儿卖月饼的，橙色的路灯压下来，整条巷子都暖味了。
    这片儿原先是工商局单位宿舍区，后来城市建设发展，没落了，原住民相继搬走，成了外来务工人员的落脚地。
    关鸿昀他姥爷死倔着不肯走。
    人老了，总会念旧。
    直到老友都陆续被儿女接走了，老爷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关鸿昀小姨那，离开了这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房子。
    房子空了，老爷子又不让卖，谁说卖就跟谁急。
    这空着嘛，他又觉得浪费，就寻思着让关鸿昀给租出去。
    房龄老是老了点，环境也比不上新城区，但处在老城中心地带，配套设施完善，不缺租客。
    然而都过了小半年了，也没租出去，因为老爷子对租客实在是挑剔。
    “事儿逼的不租，合租的不租，连人长不顺眼的也不让租？咋地，这房子长眼儿了？还得天天让它看美女养养眼呗？“关鸿昀说。
    老爷子执着晨练剑，正准备出门，一听这话，就瞪关鸿昀：“相由心生，长得歪鼻子斜眼的，心术也正不到哪儿去，我宁愿空着也不租。”
    关鸿昀一乐：“得了吧您，您这金屋银屋啊？别人抢着租？”
    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儿，”你小子上赶着找抽呢你？”
    老爷子拿着尚方宝剑往关鸿昀腚上呼来。
    关鸿昀一让，躲开了。
    这天上午，中介那边又来了电话，说有人要来看房子，人看着干净不邋遏，符合他的期望。
    下午点儿，关鸿昀从公司出来，开着车就过来了。
    锁了车，关鸿昀往巷子里走去。
    他对这片儿熟，闭着眼都能摸回去，抄了个近道就从小区后门进去了。
    有两人在单元楼下站着。
    穿黑色廉价西装的是中介小刘，见过很多次了。
    另一个站在昏暗的楼道里，看不清脸，个高，瘦削。
    应该就是来看房子的那个。
    看见关鸿昀，小刘上前了两步，乐呵呵地喊了一声：“关哥。”
    关鸿昀其实一直挺不爱听别人叫他关哥的。一不留神听岔了，就总觉得是在叫关公。
    关鸿昀朝小刘点了个头，又扫了一眼小刘身后的人。
    穿浅灰色运动裤和一件长袖卫衣，长得显小，看着像是高中没毕业。
    脸小头骨小的，五官协调。
    但他长得并不多好看，普普通通，顶了天也就能算得上个清秀。
    一双桃花眼倒是不错。
    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没经历过情爱，本该多情的桃花眼，眼里没有勾魂的味道，看着挺单纯的。
    关鸿昀没忍住，多瞅了两眼。
    每瞅一眼就被正主抓个正着，尴尬得他战术性挠头。
    关鸿的从兜里掏出钥匙，指了指小院儿的围栏，“从这也可以进去，但第一次看房，搞正式点儿，走走正门。”
    关鸿昀往单元楼里走，上了几步台阶，打开门，一回头，看见男孩儿还在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拖了两个行李箱，肩上还挎着一行李袋。
    关鸿昀愣了愣，“这就打算直接拎包入住了啊？”
    小刘一笑，“人今儿中午刚到，还没找到住处，先来看看房子，合适的话，今天就签合同直接住了。”
    “哦哦。”关鸿昀应了一声，帮忙搭了把手，接过了男孩儿肩上的行李袋。
    “谢谢。”男孩儿开了口。
    声音挺清润的，带着少年感的干净。
    “来，小伙子。”小刘递给男孩儿一双一次性鞋套。
    男孩儿接过来，弯腰往鞋子上套。套完了站着没动，抬眼往屋里看去。
    “您随意。”关鸿昀让了条道出来。
    小刘也跟着进去了。
    “这是主卧，旁边那间小点儿的是次卧，不过房东不让合租，所以次卧可以用来放杂物。”
    “床垫衣柜都有，书桌也有，你看看，这书桌，两个大男人坐上面都没问题。”
    “两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坐上面？”男孩儿问。
    “这不说明它结实么，你听。”小刘在桌面上敲了敲，声音很厚重。“红木的，质量很好。”
    “还有厨房，虽然厨房不大，但里面锅碗瓢盆都有，主人家都留着呢，你想用就用，不想用买新的也可以。”
    小刘开了下水龙头，又点燃了灶，“你看，都没问题。”
    关鸿昀抱着臂，单肩靠在墙上，看中介领着男孩儿这瞅瞅那瞧瞧，跟导游带着游客似的。
    让看这就看这，让摸那就摸那。
    挺听话的。
    之前来看房子的都很挑。
    “你这房子挺小啊，才六十来平。”
    “这衣柜太老式了，能不能换个新的？”
    “地板能不能换成木地板？我喜欢木地板。”
    听得关鸿昀挺想甩脸子的。
    要不是老爷子节俭，非让出租，说实话他都看不上这么点钱，更别说为了这么点钱这么费了老劲的折腾。
    “外面还有个小院儿。”关鸿昀推开阳台的门，自个儿走了出去。
    小院儿里搭了个架子，上面爬满了葡萄藤，
    院子的角落里有鸽子笼，不过早没鸽子了。
    ”会结葡萄？“男孩儿跟了出来。
    “结啊，不过挺酸。早两个月藤上全是葡萄，看着还行，咬一口满嘴流酸水儿。”关鸿昀想想就牙酸。“中看不中用，拿来当景观树了。”
    男孩儿对房子好像还挺满意，问道：“房租能便宜点吗？”
    “这房子，坐北朝南，物管费低。出门左转一百米就是菜市场，边儿上就是小吃街和社区医院。跨过二环就是商城，出巷子就是滨河公园。”
    “最近的公交站就五百米远，公交八条线全城跑，四通八达。基础设施完善，交通便捷。吃穿住行用，人这五大需求都能得到保障。”
    最后他得出结论，“这价格很合理。”
    小刘盯着关鸿昀目不转睛。
    寻思这是人才啊，不卖房子相当于物理学界失去了爱因斯坦，天文学界失去了伽利略，养殖业失去了刘兴业。
    刘兴业不太出名，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是小刘养猪的爹。
    “另外这价格，在三环外都租不到三十平的公寓，在这你除了这房子，还可以拥有一个接近二十平的院子。可以说价格相当低，性价比相当高。你也应该能看得出来，很划算了。”
    一涉及交易，关鸿昀就很容易拿出恶狗抢屎的气势。
    “所以你还有什么顾虑？”关鸿昀笑道，“说出来看看能不能协商。”
    男孩儿默不作声的听他说完，抿了抿嘴，很真诚的看着他，“想便宜点。”
    靠，刚白费口舌了。
    这小子怎么油盐不进呢。
    想便宜点？
    那我还想涨价呢，你同意么？
    关鸿昀笑容停滞，差点没了脾气，想转身走人。
    “那要不我免费让你住这？”
    男孩儿知道这是损他呢，抿着嘴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关鸿昀。
    看也没用。
    关鸿昀见多了漂亮的脸，美人计没用，再美也没用。
    况且这颜值，啧，顶多也就能用上个苦肉计。
    小刘看这桩买卖要黄，赶紧站出来。
    “小伙子，真的，这房子在这一片儿都算低价了，好些人想租，没遇到有缘人关哥都没租。今天我看他也是诚心的，不然你们各退一步？关哥就抹个零？”
    关鸿昀和男孩儿视线撞到了一起。
    男孩儿眨了下眼，没有开口，估计也是在看关鸿昀的意思。
    关鸿昀莫名的想笑。其实零头也就四百块钱，凑一年都不到五千，还不够他吃顿饭的。
    但他这人有点毛病，和买卖沾边的，就死活不乐意退让，像疯狗咬着了肉，死活不会松口。
    商场如战场，你让利一分就失势一分。关鸿昀从来不甘当人手下败将。
    “那算了吧。”关鸿昀说。
    男孩儿垂下眼没说话，转身往屋里去了。
    “行吧……那关哥打扰了，下次有合适的人我再联系您。”小刘也麻溜的跟着就从院子里进了屋。下班下班，赶紧下班。再待会儿都算加班了，个破中介公司也不给加班费。
    关鸿昀站在院子里，有些郁闷的弹出一支烟，他打燃打火机，看火舌舔过烟头，燃起猩红的光。
    得，今天他妈又白跑一趟。
    他吸了一口，吐出青白色的烟雾。
    有风吹过来，他的衣摆随风起。
    他感觉自己就像上海滩叼着烟的忧郁的许文强。
    贼帅。
    他一手插兜，弹弹烟灰，风一吹，烟灰飘进了眼睛。
    操！
    关鸿昀赶紧揉眼睛，忙里抽闲抬起另一只眼往屋里瞅，看有没有被人看见他这损样儿。
    这一瞅，正好看见男孩儿那张侧脸。
    明星网红关鸿昀都见多了，这男孩儿长得真不算出色，但眼角一垂，看起来莫名有种可怜。
    不知怎的，关鸿昀生出了一种欺负小孩儿的罪恶感。
    “妈的。”关鸿昀咬着烟，低声骂了一句。
    少几百块钱不是亏，空着才是亏，他一咬牙。
    “小刘！”
    “关哥，关哥关哥。”小刘应声从屋里蹦了出来，“小伙子说他还是要租。”
    关鸿昀挺诧异的，他以为这小孩儿沉默寡言，半天憋不出个屁来，应该挺倔的。
    不过既然要原价租，那正合心意。
    “嗯，那一会儿把合同签了吧。”
    “好嘞。”小刘又颠颠的跑进了屋。
    关鸿昀拿出手机，拨了个视频过去，响得快没了脾气，那边才慢悠悠的接通了。
    视频一接通，关鸿昀立马把手机拿得远远儿的。
    “喂！”老爷子声如洪钟。”人呢？干啥？”
    关鸿昀十分怀疑，这么多年来，老爷子明着练的是剑，背地里偷偷钻研的是狮吼功。
    快八十岁的人了，说话气势比他还足。
    “想你了呗老爷子。“关鸿的把屏幕对准自己的脸。
    嘿，真他妈帅。
    老爷子哼了一声。“连你姥爷都撩，你到底有没有心？”
    见老爷子要挂视频，关鸿昀连忙制止。
    “等等，说正事儿呢，我现在在老房子这边带人看房，我看人还行，您老要没意见我就签合同了啊。”
    “长什么样？多大了？干什么工作的？〝老爷子问。
    关鸿昀往屋里瞄了一眼，把手机音量按小了点，压低了声音。
    “您搁这查户口还是搁这挑孙媳妇呢您？还长什么样，就两只眼晴一张嘴，一个鼻子两条腿。长得一般，嗯……也还行吧，还顺眼。话不多，看着挺冷d……腼腆一小孩儿。”
    “我看看照片儿，别又找些獐头鼠目的过来。”老爷子说。
    “我上哪儿给您拍个照片儿去？”关鸿昀说。
    “要么这次租了，要么下次您自己带人来看，我不想跑了，我一老总都成您专属跑腿儿的了。送个外卖还有几块钱提成，我这都跑了个把月了，也没见您给两个辛苦费。“
    关总撂挑子了，不想干了。
    “你小子跟你姥爷还要辛苦费？个混球子。”
    “行了，我挂了啊，您要实在好奇，改天亲自来瞧瞧人长什么样。我不管了，不折腾了啊，今儿这人我是看上了，我签了啊。“关鸿昀挂了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