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再醒来时已经是在医院里了，洁白到刺目的医院病房，病床边上的花瓶边缘悬挂着几束材质僵硬而冰冷的人工百合，林然身上已经穿上了蓝白色的病号服，少年瘦弱的身躯都被淹在洁白到近乎刺眼的被子里。
    张娆上周为林然请的全职保姆宋姨坐在病床边上照看着他，她大约五十出头，身材臃肿，烫着一头卷发，头发看起来略微有些稀疏，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发黄的左门牙上有一个看起来很尖锐的碎口。
    林然睁开眼皮时只感到身体有些虚弱，好像浑身陷入一个沼泽里，头脑浑浑噩噩的，浑身都被沼泽里的阴冷淤泥缠住手脚一动不能动。
    宋姨是个大嗓门，一下子大喊起来，“然然，你醒了！我得赶紧给你妈打个电话去！”
    林然连睁着眼皮的动作都显得格外吃力，微微拉扯冰冷的唇角对着宋姨露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来，他的面色惨白到令人心惊的程度，放在被子外面的两条手臂显得极其瘦弱，血管处在他昏迷期间又多了许多针孔。
    宋姨吧林然醒了的事情告诉了张娆就回病床边守着了。
    “然然……医生说你现在的身体已经去不得学校了。咱们还是乖乖听话，好好在医院里边治病，等病好了再回校好不好呢？”宋姨神情关切着说道，眼里尽是心疼。
    林然仰躺在病床上看着宋姨，因为医院里过于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他的五官显得冰冷而温柔，宋姨看着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神情里面的心疼一点一点的加重。
    “阿，阿，阿姨……”
    “我，我，我，我……想”
    “打，打，打个”
    “电，话。”
    宋姨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然然，是不是要打给你妈妈呢？”
    林然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把林然身后的靠枕调整了一下让他靠在床头。
    身上的病号服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仅仅只是生病的短短几天时间里，整个人便有一种形销骨立的雏形了，看了只叫人觉得心惊，手腕上瘦的能够看见血管与青筋，手腕骨亦消瘦得仿佛一折便能断裂的花枝。
    林然跟张娆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他说话还是结结巴巴，问清楚了他昏迷以后在学校里面发生的那些事。
    张娆说他是被一个个子很高的男生送去医务室的，林然一下子知道那个男生就是顾韫。医务室的医生之后又联系了张娆让她把林然带回家去。
    这是这一回张娆再也不肯松口让林然再去学校了，在林然昏迷的这段时间她直接去校长办公室替林然办理了休学手续。
    林然还想要再争取一个去学校的机会的，可这一会电话里的张娆却强势到再也不肯给林然选择的机会，只是叫林然好好休息然后就挂了电话了。
    张娆公司里事情繁多，她说公司有决策权的高管，工作日基本要忙到晚上十点，只能请保姆来照顾林然。
    宋姨一个月的保姆费是三万，医院的各种化疗治疗费则已经夸张到了普通人都难以承受的地步，张娆目前税后月薪大约三万元，这么多年下来拉扯两个孩子长大，买房的房贷与买车的车贷还没有还完，医院又预缴了10万元化治的费用，仅仅只是几天之内，张娆身上的几十万存款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在林然身上花掉了五分之一。
    林然想到这件事，一下子感到有些窒息，更加对世界意识感到憎恶起来，他救不了命运悲惨的顾韫，甚至因为生病破碎了本该生活费幸福美满富足充裕的张娆跟林雪原本的生活，林然甚至开始自责了起来。
    他身上的恶性癌症已经进入晚期，恶性脑瘤给予人的磋磨是可怖到难以想象的，林然自己算了算，只要超过两个月以上的化疗，张娆十几年的存款便会尽数浪费在他的身上。
    一时之间，林然因为大脑里这恶性肿瘤带来的压抑阴云眼前一片昏暗。纵使他只是被由系统带进来做任务的任务者，可这个世界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纸片人，世界而是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世界，他无法像玩游戏那样将一切都当做虚幻梦境一般毫不在意。
    傍晚八点钟。
    林然的病房里意外来了几个九班的同学。
    为首的是穿着一身制服的班长梁野，身后还跟着两个林然不认识的男生。梁野进来看见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脸色惨白的林然时神色下意识有些惊诧，没有猜想过林然已经病到这样严重的地步，整个人都惨白惨白的。
    他身后两个人正是那两个把林然骗到厕所里故意往他身上倒水的男生，此时都是满脸的窘迫与羞愧，其中一人手上还握着慰问的鲜花。
    宋姨热情迎接了三个来探望的同学以后就出去了，让林然单独跟他们谈话。
    林然起先还不知道后面两个男生是来干什么的，直至其中一个男生在他面前九十度鞠躬羞红着脸道歉。
    “对不起林然同学，我已经知道错了，下午在厕所里是我往你身上泼水的。我不知道你是因为生病了才不大扫除的，请你原谅我好吗！”
    另一个男生也是整张脸红得像猴屁股一样，说了类似的话。
    林然这下才知道张娆不肯让他去学校的理由了。
    原来下午张娆去医院接他的时候顾韫把他被同学欺负的事情告诉她了。
    张娆当即红着眼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臭骂那几个欺负自己儿子的男生，她扯着正在打圆场的班主任孟培英的手让她调学校监控，不然她就算用尽一切手段也要把事情闹大给他儿子一个公道。
    张娆当了多年公司高管，在教育局与警察局都有一些人脉，几个电话打下去之后孟培英只能去调厕所边上的监控把那几个做坏事的男生给捉出来了。
    林然听到这里时好一会说不出来话，他想到张娆就觉得心有些心酸。
    那两个男生道完歉之后留下了慰问的鲜花水果后离开了。
    边上的梁野目睹了一些，他没有说话，孟培英让他来医院的时候原话是他是班长让他跟着来一块调节一下同学之间的关系。
    孟培英并没有告诉他林然得的是什么病，只是告诉他林然生病住院了，让他代表全班同学来慰问一下表示心意，梁野也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将林然身上的病当作普通的生病，只是暗暗觉得林然身体素质似乎有些过于差了，病一场脸色就苍白到那样的程度了。
    那两个学生走了以后，林然看着身上还穿着校服的梁野才轻声叫他，“班，班，班，班长。”
    刚才那两个男生在场的时候林然是没有说话的，此时才结结巴巴的说话的，他的声音听起来轻到像是外面的车声稍微大一些就要听不清楚了。
    梁野微笑对林然露出了一个公式化的笑容，脸上带着的社交面具始终很完美，“林然，你放心，刚才那两个男生已经被学校记了大过处分。你好好在医院里养病，那过两个星期病好了再回学校，学校里面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林然看着梁野关切的表情，眼里一闪而过一种悲伤，却没有让梁野看见，反倒像个安静的倾听者，注视着梁野朝着对方笑了一下。
    林然的微笑的动作有些轻，因为微笑的面部表情眼底漂亮的卧蚕便无声加深，脸颊上微微凹陷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他没有对梁野说太多，只是低声道，“好。”
    梁野看着林然的眼睛，只觉得他的五官好看得不像话，身上的气息像极了初春的冷风，褪去了冬日的料峭寒意，却莫名带着一丝极淡的温柔又冰冷的气息，莫名让梁野心头一痒。
    回去的路上，梁野纵使想起林然刚才的那个温柔到不像样的微笑，不自觉便微微勾了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