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第二节课是节体育课，因午睡昏昏沉沉的高三九班同学们穿着体育课专用的白色运动衫与蓝白色条纹校裤，四十多个学生在操场的北边像大白菜似的码得整整齐齐的，被头顶沉闷的烈日晒了好一会，神情之中的那种昏聩才逐渐褪去一些。
    林然个子一米七六，站在队列第三排最边缘那个不起眼的位置，一身骨肉匀称又白皙，阳光之下他的脊背挺直，干净得仿佛能隐约令人嗅到少年人特有的那股桔梗一般清甜微涩的好闻体香。
    微风拂过面颊，队列正前方，穿着套装运动服的体育老师正在讲话。
    林然抬脸专注地听着老师说话，侧脸线条漂亮得有些不像话，眼球表面在天际之下折射出一种棕褐色光泽，鼻梁挺拔而秀气，微抿的薄唇透露着些许嫣红，唇珠沿着唇锋流淌而下一抹浅薄且温柔的笑意，温柔仿佛是镌刻进骨子里的。
    林然听得很认真，忽然就感到后脖颈的衣领忽然被人猝不及防用力扯了一下。
    林然被扯得一痛，微微侧了脸，余光看向后排的男生，一下子看见一个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男生的脸，甚至视线一下子就撞进对方的视线里。
    那男生立马别过眼看向远处不再与林然对视，男生长得很高，剃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漆黑瞳孔仿佛两顆冒着冷光的寒冷星子，左手还插进校服裤兜里，一副天塌了是他搞塌了的刺头样。
    队伍最后排传来几道意味不明的讥讽笑声，不知在窃窃私语什么。
    林然没理他们了，又把脸转回去了，结果体育老师一句话没讲完那男生又故技重施三番两次重重扯他的衣领子，林然被他骚扰得有些烦躁，白皙面颊本就因为上体育课的闷热浮了点淡淡红晕，终于忍无可忍回头看向后排骚扰他的那个男生。
    他蹙着眉头，一声不吭直直地盯着他看，神情看起来像是有些生气，像是无声在说，“你再敢扯我衣领我就翻脸了。”
    林然才是才彻底看清身后男生的脸，原来就是物理课后排那几个刺头男生之一，那个自我介绍时连站也不站起来的最拽的那个，大概是想报复，体育课又莫名其妙来招惹他。
    那男生看着林然的脸，盯着他那双眼型漂亮的桃花眼无意识愣了几秒钟，终于像是有些不自在，他的薄唇抿紧了，最后主动别过了脸扭头看向远方。
    这在林然眼中当时意味着他心虚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对方既然已经尴尬扭头，他也没有追着不当，只是回过头时后面又冒出一些透着些许恶意的笑声，像是闷热夏夜里嗡嗡的蚊子声那样烦躁。
    “真是个傻逼……他完蛋了………”
    这伙人像是盯上他了。
    这节体育课男女生分别跑了一千米跟八百米长跑，密密麻麻的长跑队伍不知不觉间分布了整片鲜明的塑料跑道。
    林然体力不大好，跑完一千米后整个人跟都像坏了似的坐在操场角落的台阶上，被奔跑烧灼的喉管里全是奇异的铁锈味，好像破败风箱那样呼哧呼哧的不住喘着气。
    围墙边颜色郁郁葱葱的松树在他侧脸上投上些斑驳细碎的影，透明的汗珠顺着下颚线条跌落进他的脖颈深处，有热汗在脊背顺着脊梁骨从尾椎滑落进校裤里，林然出了一会神后忽然察觉到有个人从后面轻轻他的肩。
    他回头看那人时额角恰好有一滴热汗从右眼眼尾渗进眼睫晕湿了半片眼睫，一股惊人的酸痛顿时从眼眶处蔓延，林然疼得眉头微蹙，牙齿尖端微微嵌进唇下软肉，吃痛间在模糊的生理性泪水间半睁开眼皮艰难看向眼前的人。
    原来是梁野。
    梁野看着林然这副样子，无意识又在盯住他的脸看。
    大约是刚跑完步的缘故，面前的少年整张脸的肤色都透着一种酣畅淋漓的薄粉颜色，如同被浸染的桃瓣一般白里透着粉。表情看起来略微有一些脆弱，看起来像是那种吃不了什么苦的人。
    梁野才从兜里拿出一张干净的纸巾递给了林然，林然正需要它，又结结巴巴地说话，“谢…谢…谢、谢。”
    他疼得声音都有点哑了，好一会眼眶那生涩尖锐的疼痛感才消失，眼尾却因为方才纸巾过于用力的擦拭有一些泛红，他低低叫了梁野一声，“班、班、班、班……长。”
    梁野点了点头，他看着林然，只觉得这人给人一种格外大的反差感，因为结巴被班级里刺头当众欺负的时候举动一点不懦弱，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有时候脸皮却薄得像个小姑娘似的，调侃一下就脸红了，“林然……刚才一千米的时候我看你跑在最后面了，体力不太好，平时可以多练练，以后体考也能拉成绩差的人几分。”
    梁野一边说盯着他那张俊秀到雌雄莫辨的秀气的脸看，下意识觉得面前这个男孩子如果穿了裙子说不定比真正的女孩子还要漂亮一些。
    林然怕自己说话结巴太严重又被梁野笑，想说话又闭嘴了，才听见梁野接着说，“对了，提醒你一下，体育课刚上课的时候，拽你衣领的人不是站你后面的陈夏禹，是张鸣那波人，他们不是一伙的。”
    林然听见梁野这样说一下子想起来站自己后面那个男生被自己盯得别扭移开视线的样子，当即就因为一股难以言状的窘迫跟尴尬脸又烧了起来，他是真没想到，自己气势汹汹，但是竟然会瞪错了人……
    死一样的沉默。
    他闷闷应了一声，喉结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抬起头又无意之间跟梁野对上视线了，他一下子动作有些僵硬，只感到对方瞳孔里似乎有一种意味不明的幽深眼神光。
    “我、我、我……我、去。”
    “道、道、道、道、道歉……”
    林然又开始结巴了。
    梁野道，“没事，我跟他是朋友。我帮你说就行……”
    林然一下子有些感激地看向梁野，他忘事快，当下就忘了梁野之前在走廊上因为他的结巴笑他的那副场景。
    体育老师吹口哨集合后班级的同学陆陆续续集合，林然紧张地看向已经走向陈夏禹的梁野，关注着他们的举动。
    陈夏禹边上围着几个别班的人高马大的男生，刚在似乎在一块打篮球。
    梁野揽住他的肩后看向林然这边的方向说了什么，半分钟后没有什么表情的陈夏禹也朝林然望了过去，表情有些看不大清。
    林然远远看着，只觉得窘迫程度加深，仿佛在被审判似的脸皮社死到要烧起来了，快夜自修的时候他也没能把这事忘了，挣扎了一晚上还是决定亲自跟陈夏禹道个歉，这样才显得真诚。
    陈夏禹坐在第三组的最后一排，边上坐着的大都是乌烟瘴气的高个子刺头，他本人也因为那张冷脸完美融入于刺头里，所以下午林然才下意识把他当成那波讥讽他结巴的男生的同伙。
    陈夏禹第一节晚自修下课一个人出教室了，林然这会终于找到机会道歉了，也跟着出去了。
    走廊上到处都是嬉笑怒骂的女学生，有时还掺杂着男生的怒吼，学生疯跑起来时一点不顾，陈夏禹走到南边楼梯间最那头的走廊时才察觉有谁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回了头，就看见了林然站在自己背后，他一眼就看见了林然红得不像样的耳根。
    林然这会正在试图组织语言，只觉得这男生看起来太不好接近了，眼神冷到像是能结冰似的，是那种带着点攻击性与寒戾的冷漠。他比陈夏禹矮了半个头，被他的身高优势压迫得喉结艰难咽动了一下，好半天才道，“体、体、体、体、体育课……”
    “抱……抱……抱、抱歉”
    林然一个抱歉半天才说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紧张得有些异常，像接着往下说陈夏禹却像是听的没了耐心。
    他看着林然因为道歉表情显得极不自在的脸，打断他说话后淡淡说了声没事后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磁性冷漠的男声冷到仿佛结了冰渣。
    林然明显从陈夏禹的声音里感受到了一些厌恶抵触与不耐烦，神情以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一些，他失落垂着眼，闭了嘴，安静地盯着脚下颜色有些肮脏的瓷砖。
    结巴，什么时候才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