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到红线的瞬间，世界就变了一个样。它变成了只有灰、黑、白和红的单调世界。人类脱去皮囊，只余下最纯粹的红白光点。红色和白色的线条不时交换位置。
    那些线条相互勾连，交错纵横。阿斯尔逐渐意识到，这是精神的世界。
    他看向自己周边。他的周边颜色更深，白色的线条几乎没有。黑色的线条捆在一起，有手臂的宽度。它们向外延伸，企图触碰什么。
    阿斯尔动了意念，黑色的线条就向上支起。不过这些线条太过柔软，只支撑了一会儿就又垂下去。阿斯尔尝试着再度操控它们，仅仅试了三次，就感觉大脑发困。
    再试下去自己会原地入睡。于是阿斯尔不再尝试。恰逢杜克起身离开，阿斯尔就干脆把黑色的线条伸到杜克背上，然后切断。
    线条本身极其细长，想切断只需在一瞬间让它们突破自己能到达的长度就行了。断裂的线条带来的还有一瞬间的剧痛，就像自己把手指断了一根似的。
    而阿斯尔继续感知着被他切断的黑线。黑线停留在杜克背上，它甚至还是能被阿斯尔操控。只是断掉的线操控起来更难，阿斯尔用了浑身解数也没让它挪动半分。在杜克走出房门后，他彻底失去了对黑线的感知。
    此时阿斯尔也没必要再装了，他一手捂住头。
    好困。想原地躺下睡觉。
    凤开口嘲讽，“笨蛋，第一次就分割精神，你也太乱来了。”
    “你能感知到？”
    “动静那么大，谁感知不到？”
    凤莞尔一笑，凑到阿斯尔面前，“要不要我教你？求我啊～”
    阿斯尔一挑眉，直接化为原身。当然他有控制大小，防止把房子撑坏。然而饶是如此，凤还是被他压的喘不过气。
    “你怎么一言不合就压人！快起来！”
    “这才是我的本体。”
    “管你本体**，快——起——”
    阿斯尔慢慢变成人形。凤大口喘气，骂道，“野蛮！不讲理！”
    阿斯尔全当他在称赞自己。
    凤的原形并不适合压人，而且他的力气没有阿斯尔大，在纯拼力气时只能认哑巴亏。凤在心里下定决心，除非阿斯尔一哭二闹三下跪，否则他绝不教阿斯尔怎么用精神力。
    一个字也不说！哼！
    为表愤怒，凤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汽水，一口气把它全喝了，表情仿佛喝的不是汽水而是阿斯尔的血液。
    不得不说，甜饮料会让人心情愉悦，甜汽水的效果更佳，连异种都避免不了。
    灌了一瓶汽水后，凤的心情好了不少。他身上的伤没好，只恢复到不影响行动的地步。凤心想自己还是个病号，于是大大咧咧坐到阿斯尔旁边，用脚一踢。“我饿了。”
    “你刚吃过东西。”
    “点心是点心，正餐是正餐。”
    话虽如此，杜克带了一堆东西，却没想过带个厨师。可能他想异种的菜肴没有哪个普通人敢碰吧。
    明明住在事务所时，阿斯尔没想过用餐的问题。他都不记得当时每天吃的什么东西了。可被凤一催，他只能理直气壮地说，“不会做。”
    “可以学嘛～”凤催促着。“你现在不是有了一个学习机？再复杂的食谱，只要重复千遍都能做吧？实在不行你可以在旁边开【蜃影】跟着做。”
    “我的能力不是用来做菜的。”
    凤完全不理会，只用脚又踢了一下。右手捧着心脏，作虚弱状。“啊～再吃不到某个家伙做的菜我就要死了。唉～凤啊～”
    阿斯尔站起身，无言地走向厨房。凤在他背后偷偷比了个胜利手势。
    谁都知道异种不会因为一顿饭没吃就死。
    谁都知道凤不怕死。
    阿斯尔用【蜃影】记录下光脑里教做菜的视频，一边对着视频一边还有心思想，要是凤饿死会得到什么新能力。变得更耐饿？
    事实果真如阿斯尔所想，凤压根没指望他做出什么东西，就是单纯地想折腾他一下。阿斯尔端着一团意味不明的东西走出厨房时，凤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原本披着的浴巾掉了一半在地上，另一半身体没遮住，全露在外面。
    阿斯尔叹了口气。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拿凤没什么办法。
    阿斯尔自认不是什么道德高尚之徒。救命之恩什么的，想报就报，想不报被骂个忘恩负义也无所谓。说到底，异种并不是讲究道德的东西。
    把凤从洛街带出来的确是抱有还他人情的想法，可之后的行动，就难以解释了。
    凤很吵。阿斯尔很讨厌吵的家伙。
    凤也很无理取闹。阿斯尔也讨厌无理取闹的人。
    然而他就是一路忍了下来，任凤花式表演。他甚至会因为利用了凤而产生给他一点补偿的心理。
    这不正常。
    他已经成为了异种。而异种向来是无情的代名词。它们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
    可阿斯尔却能感觉到，自己逐渐有了异种不该有的东西。那即是，人类才有的情感。
    是被凤影响了吗？
    有可能。
    凤可能具有污染能力。只是他的污染方式和一般污染不同，他会传给别的异种七情六欲。有了情感，就相当于有了不可控因素。那些不可控因素甚至会在某一天成为毁灭自己的炸弹。
    这不正常。
    进化为异种之后，他思考的东西变多了。以前，阿斯尔只需考虑如何变强、如何进化、如何向研究所复仇。而现在，他开始考虑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刚刚压倒凤时，他还想过会不会让凤刚愈合的伤口再次龟裂。而他在意识到此后，心中都没有产生排斥心理。
    于是阿斯尔明白了。
    在他吃掉凤的一部分时，他的一部分也被凤吃掉了。
    该说不愧是天生异种吗。在利用本能方面自己还差得远。
    但是，阿斯尔并没有因产生了多余的情感而慌乱。
    于他而言，这只是进化所带来的副作用。正如他需要时间去适应异种的身体般，他需要相同乃至更多的时间锤炼精神。
    成为异种，即是无时无刻不与疯狂斗争。阿斯尔对此已有了模模糊糊的体会。
    害怕情绪、恐惧成为人，是懦弱。
    阿斯尔不会输给懦弱。他只会去战胜它。到那时，他就能成为真正完美的异种了吧。
    凤的能力非常好用。对凤自己是，对阿斯尔也是。
    至少阿斯尔不用担心凤被自己给玩死。
    作为利用凤的回报，阿斯尔自己也有被凤杀死的觉悟。
    他们的地位是平等的。
    谁都有可能杀死对方。谁都有可能吃掉对方。
    汹涌的情绪令阿斯尔一时难以控制瞳孔和鳞片。他及时收敛情绪，将手里的不明之物扔进垃圾桶，自己则打开冰箱。
    冰箱里排满了没尝过的饮料。
    阿斯尔从中随便选了一瓶。
    他以前没想着喝这些东西，体质令阿斯尔几乎不存在缺水的情况。不缺水，自然就没必要喝水。从空气中吸收的水分足够他活动了。而现在，阿斯尔想知道这些饮料的味道。
    他从饮料中提取出相关信息，成分、口味、以及别的什么。一瓶饮料能提供的信息远比从前想象的多。
    除了饮料本身，阿斯尔还能从它上面分析出喝它的人的想法、习惯，从而延伸到一条街、一个城市。
    人类组成了社会。
    异种并不存在社会。
    逃出实验室后，阿斯尔头一次主动探索世界。
    与他没什么卵用的新能力相比，也许这才是与进化相匹配的东西。
    阿斯尔对世界产生了好奇。
    他像是刚从龙蛋里钻出来，向外界迈出第一条腿。
    风中传来的气息如此浓厚复杂。阿斯尔呼吸着与众不同的空气，在别墅里四处绕圈。一会儿用五官，一会儿用精神力。家具放置了多久、打扫的人几天来一次、他们是否有尽责、哪里的墙壁被虫子趁虚而入、庭院里的花被风吹落了几朵……
    他收取到的信息大多是无意义的，对他的实力提升毫无帮助。然而，很多小孩子坐在教室里看书本时，也曾认为自己认知的东西是毫无意义的。当他们长大，步入社会，才能明白知识与信息的重要性。哪怕除去书本，仅仅是“认知”这个行为本身，都能带来令人绝望的差距。
    天才的天赋就在于认知与理解。
    人类真正活着的时刻，就是当他们认知到世界的时刻。
    那么异种呢……
    阿斯尔渐渐体会到，所谓污染，其实就是自身意识被另一种不知名意识取代的过程。它们未必是疯了，而是遵循着它们自有的社会体系活动。只是其他人无法加以认知与理解。
    如此一来，凤不会失控的情况也有了解释。
    凤是少有的认知到异种与人类两个社会的家伙，他理解了双方，并根据自己的理解适应环境。所以他才能在异种与“人类”之间灵活切换，所以他才不惧怕污染。
    阿斯尔由此想到自己，他容易失控的原因会不会是他心里对异种的认知就是“容易失控”呢？
    心中所想，身体就自然而然产生反应。然后，他就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