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潮之声。
    回荡于脑内的杂音远去了。鲜红的世界一步一步褪色。蓝白交织的海面起起伏伏。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对于午后小憩都容易被惊醒的我来说。
    就这样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啊呀，怎么在这边偷懒啊，大叔~”
    都说了不要喊我大叔。我叫——叫什么来着？
    海潮之外响起了脚步声。但我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能勉强看到一些颜色。
    火红的……
    跃动的……
    他弯下腰，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忘了吗？你还欠我一条命……不，现在是两条命了。别想赖账啊。”
    “还是说，大叔你就是欠钱不还的老赖？”
    他的语气过于让人火大，以至于我脱口而出，“才不会。”
    “那么，就快醒来吧。再泡下去，毛都要被泡坏了——”
    他说完，身体忽然倒下。我下意识去扶他，然后滚烫的什么流在了我手上。
    我低头看去，满手鲜红的血。
    这些血好烫啊，比温泉还要烫得多。它们在我的目光下升腾，化为血红的水流融入大海。于是，大海开始沸腾。宁静的世界再次涌动。
    最后血红的大海将我吞没。
    我被它赶了出来。
    睁开眼，就是一片血红。
    阿斯尔的意识格外清醒。先前的躁动与疯狂完全消失了。可他却宁愿自己疯一点。清醒的意识告诉他，他眼中的血红是因为凤的血。
    海还是蔚蓝色的。然而凤的血滴在他眼里，于是他的世界化为鲜红色。
    “凤？醒醒。”
    美丽的鸟儿没能睁开眼。他的羽翼安静躺在地上，华丽的羽毛已黯然失色。曾经耀眼的金光全部退去，就像燃尽了生命之火。胸膛没有任何起伏，他的心脏已不再跳动。
    阿斯尔很快回忆起了是怎么回事。他和越垃圾殴打，被另一人偷袭，而凤替自己挡下了。
    还真是……欠了两条命啊。
    他无措地轻拍凤首。在他过去的生命中，很多人教导他战斗、教导他死亡，但无人教导他怎么救人。
    真的会有人用自己的命去救别人吗？
    真的会有异种去救半异种吗？
    眼前就有一个傻子。
    “喂。醒醒。”
    在梦里不是挺会说的吗？
    刚才的梦……
    阿斯尔想到了。凤不想泡在水里。是啊，他也是用火的，自然不会喜欢遍地是水的环境。
    于是阿斯尔直起身，想把凤带走。动弹时才发现自己身体同样受损严重。他的力量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了，想抬起尾巴都很难。阿斯尔只能尽力用全身将凤卷起来。他微薄的力气只能让凤尽量远离海面而已。
    是龙神的祝福吗？
    他们没有往下沉。
    阿斯尔确定自己获得了龙神的力量。但很奇怪的是，他现在并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
    他躺在海面上，凤就躺在他身上，他们都被潮水推着走，要去哪里，完全无所谓。
    不。至少给凤找一个墓地。
    风景好的，不会被人打扰的，也不会有很多海水的地方……
    “太过分了吧，你都没想抢救一下？”
    哎？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阿斯尔猛然来了精神。
    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冰冷的身体骤然爆发出炽热的高温。高温将阿斯尔的鳞都烧坏了不少。而后本该死亡的凤蓦然抬首，双翼展开，金色与火红的光辉犹如太阳。太阳突然飞上高空，扬起一片金光。云霞被染成金色。那一瞬间，阿斯尔的眼里只有缓慢振翅的火凤。
    之后，火凤像是失了力气，笔直坠下。
    阿斯尔用自己身体接住了他。
    炽热的温度像是泡在沸水里，阿斯尔却只是将凤卷得更紧。
    火凤开口，是熟悉的欠揍的声音，“喂，稍微松点啊。我快死在你手上了。”
    “啊。抱歉。”阿斯尔慢慢松了力气。
    “你啊……”
    凤抬头换了个地方枕。“我都死了一次，你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
    “龙的脸就长这样。”
    “嗯？”凤从阿斯尔的话里听出什么。如果他此刻是人身，定然是露出调侃的表情吧。“嘛，还算有进步。只是下次记得别把我埋了啊。不然我还要花力气刨土。”
    阿斯尔等了一会儿，才问，“怎么回事？”
    身上却没了回音。
    阿斯尔抬头一看，凤睡着了。
    就先这样吧。
    他重新用尾巴把凤卷起来。这次却是想换个地方。
    至少是个沙滩吧。阿斯尔带着凤在海里漫无目的地搜寻。最后终于找到了一块沙滩。
    这期间，他总算找回了点力量。阿斯尔能感觉到，自己和这片海域有着些许联系。他可以给水流下指令，让它们推着自己行动。
    找到沙滩后，阿斯尔把凤拖了上来。如果凤醒着，该会抱怨自己动作粗鲁了吧。
    龙动了动嘴角。但因为是龙，他淡淡的微笑反而像是恐吓。好在，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察觉自己竟然有此等想法的阿斯尔，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是从什么时候把凤算作自己人的？
    龙复杂地看了眼正沉睡的凤，摇头去找树枝了。
    等凤醒来时，就看到阿斯尔坐在火堆旁沉思的场景。
    此时天已经暗了。偏僻的小岛还没被污染，能看得见天上的星星。
    他变成人身，藏在羽毛下的伤口全都露了出来。
    阿斯尔只盯着凤看，还是凤开口，“来帮我下，我暂时动不了。”
    阿斯尔便一言不发地过来帮凤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让他平躺在火堆旁。
    “唉。”他听见凤轻轻叹息。
    阿斯尔摸不着头脑。他伸手拨弄了下树枝。
    “你……没事吧？”
    “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对不起。”
    “你是那种人设吗？”凤轻笑道，“我都收到你几个道歉了？”
    “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让我想想。摘星星？游乐园约会？还是三道命令？”
    阿斯尔静静听着。
    而后凤笑了一声，“算了。我们扯平了。”
    “？”
    “我也骗了你。所以我们扯平了。”
    提到骗，阿斯尔并不觉得那是多大的事。欺骗是常有的事。所以他有时候不理解凤。来到洛街后，阿斯尔想问的东西太多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再问下去。现在他和凤两清是最好的局面。但阿斯尔想了想，还是问了。
    “为什么把龙神之力给我？”
    在获得龙神之力后，阿斯尔才明白他们前往龙帝之墓时的感觉是什么。凤同样会操控水流。
    那样“龙女”的能力就能得到解释。
    也就是说，并不存在凤不能接受龙神之力的情况。
    也就是说，是凤把龙神之力让给了自己。
    凤说，“你是龙，龙的力量归属龙，不是很正常吗？”
    “我是在一个研究所里诞生的。那个研究所的名字是【卡拉】。”
    阿斯尔等了一会儿，发现凤没开口，只能提醒着。“到你了。”
    凤这才意识到，阿斯尔在用他的秘密换自己的。什么啊，就不能直白点……
    “不够。我的往事之前已经告诉过你了。”
    “但我的往事没什么好说的。我出自研究所，有一天研究所暴动，我逃出去了。就这么简单。”
    “还有呢？”
    “还需要什么？”
    “你的心情。”
    凤说。“回忆受人润色。之前，我说了我的很多想法吧？”
    “……”
    阿斯尔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情。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起自己的往事。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全新的考验。
    “我没有太多感觉。硬要说的话，我只为自己的弱小而愤怒过。所以，在听到龙珠能让我进化后，我就过来了。”
    他捏了捏手，“但现在得到力量，好像……也就那么回事。”
    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
    说到底，力量只是力量罢了。
    凤欣慰地说，“不错。说明我没信错人，啊不，异种。”
    他目光直视天空。“原本我是打算自己用的。”
    “龙神的污染已经很严重了。再这样下去，污染迟早会扩散到洛街。而且，在一个丑八怪袭击之后，我就明白，他要过来了。”
    “你也看到了。我的异化形态没有多少攻击性。我不认为自己能再次杀了他。所以，不管怎样，龙神之力都需要处理掉。”
    “只是……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吸收。”
    “我的吸收和你不一样。我和龙是不同种。我的吸收方式只能是把它整个吞下去，等待自己完全被污染、死亡，再重生。”
    “【涅槃】，那是我的能力。”凤说。
    死亡，然后新生。
    所以凤才会说，自己死了一次。阿斯尔理解海上发生的一幕。
    凤当时的确是死了。
    他只是又活了过来。
    然而重生并不意味着恢复原状。凤此刻无法动弹的身体就是证据。
    死亡前留下的伤痕还在。
    来自强大力量的污染也还在。
    所以凤不愿意去接收龙神之力的原因阿斯尔同样理解。
    只是，凤就是凤，他总会做出阿斯尔意料之外的事。
    在阿斯尔给他的原因下定论时，凤又说，“不过这些不算什么。真正的理由……我想……应该是我恨着龙神吧。”
    “你明白吗？恨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存在的感觉？”